《韩非子·外储说左上第三十二》译文与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外储说左上第三十二

【题解】

《外储说》和《内储说》是姐妹篇,韩非同样使用大量生动形象的民间传说和历史故事把他的功利主义学说阐述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除了《经六》和《说六》宣扬守信用以外,前面五部分集中发挥以功利为原则治国的思想,并以此为基础,反对空谈,反对形式,反对学问,反对智巧,反对亲情,反对礼贤,反对仁义,反对君主为民表率。

【原文】

明主之道,如有若之应密子也[1]。明主之听言也,美其辩;其观行也,贤其远。故群臣士民之道言者迂弘,其行身也离世。其说在田鸠对荆王也。故墨子为木鸢,讴癸筑武宫[2]。夫药酒用言,明君圣主之以独知也。

【注释】

[1]有若:姓有,名若,字子有。春秋末鲁国人,孔子的学生。密子:即宓子贱,姓宓,名不齐,字子贱,春秋末鲁国人,孔子的学生,以德行着称。[2]墨子:即墨翟,战国初期思想家,墨家学派的创始人。鸢:(yuān)又名“老鹰”。

【译文】

圣明的君主的治国法则,就像有若回答宓子贱时所说的那样。圣明的君主听取臣下的言论,要赞美他们的能言善辩;观察臣下的行为,夸奖他们志向高远。所以群臣百官游士民众讲话都迂阔宏大,其立身处世也就远离世人。这个说法在田鸠回答楚王时就有了。所以墨子制作木鸢,讴癸修筑武宫。忠言犹如药酒,只有英明的君主圣明的君主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原文】

人主之听言也,不以功用为的,则说者多“棘刺”、“白马”之说;不以仪的为关,则射者皆如羿也[1]。人主于说也,皆如燕王学道也;而长说者,皆如郑人争年也。是以言有纤察微难而非务也,故李、惠、宋、墨皆画策也[2];论有迂深闳大,非用也,故畏、震、瞻、车、状皆鬼魅也[3];言而拂难坚确,非功也,故务、卞、鲍、介、墨翟皆坚瓠也[4]。且虞庆诎匠也而屋坏,范且穷工而弓折。是故求其诚者,非归饷也不可。

【注释】

[1]的:箭靶,引申为目标。仪:准则。关:关口,比喻衡量事物的客观界限和标准。羿:古人名,传说是夏代有穷国的君主,善于射箭。亦称“后羿”、“夷羿”。[2]李:应作季,即季良。惠:即惠施,战国时期宋国人。宋:即宋研,战国时期宋国人,主张禁欲,其思想观念与墨翟学说接近。[3]畏:应作魏,即魏牟,战国时期魏国的公子。震:应作长,即长卢子。瞻:应作詹,即詹何。春秋战国时期楚国人。车:应作陈,即陈骈。状:应作庄,即庄周(约前369-前295),古代哲学家、道家的代表之一。[4]务:即务光。夏朝末期人。卞:即卞随。夏朝末期人。鲍:即鲍焦。周朝隐士,荷担采樵,拾橡充食,不臣天子,不友诸侯,子贡讥笑他,于是抱木立枯而死。介:即介子推。跟随晋文公出逃的臣子。瓠:(hù)瓠瓜。一年生草本植物,爬蔓,夏开白花,果实长圆形,嫩时可吃。如:瓠齿:整齐、洁白的牙齿。

【译文】

君主听取言论,不以实际功用为目的,那么游说的人就多说“把棘刺的尖端雕刻成猴子”、“白马不是马”之类的话;不以客观的标准为准则,那么射箭的人都说自己像神箭手羿一样。君主对于臣下的游说,都像燕王学长生不死之道一样了;而擅长辩说的人,都像郑国人争论年龄一样了。因此言谈有细致明察微妙难知但不是当务之急的,所以季良、惠施、宋研、墨翟的学说,都不过是画在纸上的计策;论说有些是深远阔大,但不切实用,所以魏牟、长卢子、詹何、陈骈、庄周的学说,都不过是纸上的鬼魅;言论违反常理、一般人难以做到而坚定固执的,但没有功用,所以务光、卞随、鲍焦、介子推、墨翟都像坚硬的瓠瓜一样。况且虞庆虽然驳得工匠无话可说但是按他的话修建的房屋却崩坏了,范雎虽然驳得工匠无言以对但是按他说的话做出来的弓一拉就折断了。因此想真的填饱肚子,不回家吃饭就不行。

【原文】

挟夫相为则责望,自为则事行。故父子或怨谯,取庸作者进美羹[1]。说在文公之先宣言,与勾践之称如皇也。故桓公藏蔡怒而攻楚,吴起怀瘳实而吮伤。且先王之赋颂,钟鼎之铭,皆播吾之迹,华山之博也。然先王所期者利也,所用者力也。筑社之谚,目辞说也。请许学者而行宛曼于先生,或者不宜今乎?如是,不能更也。郑县人得车厄也,卫人佐弋也,卜子妻写弊裤也,而其少者侍长者饮也[2]。先王之言,有其所为小而世意之大者,有其所为大而世意之小者,未可必知也。说在宋人之解书与梁人之读记也。故先王有郢书,而后世多燕说。夫不适国事而谋先王,皆归取度者也。

【注释】

[1]谯:同“诮”,责骂。[2]佐:(zuǒ)辅助、帮助。

【译文】

怀着相互依赖的心理那么就会责备、怨望别人,自己依赖自己事情就能行。所以父子之间有时也会埋怨、责骂,而争取雇工的办法是给他们准备丰盛的饭菜。这个说法在文公讨伐宋国前先要宣布宋国的罪状,以及勾践讨伐吴国时先宣布夫差筑如皇台的罪状这两则故事中。所以齐桓公隐藏对蔡国的愤怒而去攻打楚国,吴起希望士兵的伤愈而给他们吮吸伤口。况且先王歌功颂德的诗赋,钟鼎上铭刻的铭文,都和播吾山上赵主父的大脚印,华山上秦昭襄王刻的大棋局是同样的东西。然而先王所期待的是有利益,所使用的是力量。修筑社坛时的谚语,就说明了这个道理。赞许学者的观点,因而实行先王那些渺茫的学说,可能有些东西不适合今天吧?像这样,不能改变了。郑县人得到车轭,卫国人射鸟前先挥头巾,卜子的妻子仿照旧裤子做新裤子,以及年轻的人侍奉年纪大的人饮酒。先王的言论,有的针对的事情小而在如今社会的意义重大,有的针对的事情大而在如今社会的意义微小,这是不一定能明白的。这个说法在宋国误解所读之书的意义和两国人读书变呆这两则故事中。所以先王的言论有如郢都人写信,而后世的理解多像燕国人读信那样胡乱猜测。不管是否适合自己国家的政事却要向先王学习治国之道,都像郑国人买鞋不相信自己的脚而回家拿尺码一样。

【原文】

利之所在,民归之;名之所彰,士死之。是以功外于法而赏加焉,则上不能得所利于下;名外于法而誉加焉,则士劝名而下畜之于君。故中章、胥己仕,而中牟之民弃田圃而随文学者邑之半;平公腓痛足痹而不敢坏坐,晋国之辞仕托者国之锤。此三士者,言袭法,则官府之籍也;行中事,则如令之民也:二君之礼太甚[1]。若言离法而行远功,则绳外民也,二君又何礼之[2]?礼之当亡。且居学之士,国无事不用力,有难不被甲[3]。礼之,则惰修耕战之功;不礼,则周主上之法[4]。国安则尊显,危则为屈公之威,人主奚得于居学之士哉?故明主论李疵视中山也[5]。

【注释】

[1]三士:指中章、胥己、叔向三人。籍:指国家的法令文件。二君:指赵襄子和晋平公。[2]绳:木匠用的墨线,比喻法度。[3]被:通“披”。[4]周:妨害。[5]威:通“畏”,畏惧。

【译文】

利益所在的地方,民众就会归向它;名声能得到彰显的事情,士人就会拼死去争它。因此对法度之外的功劳加以奖赏,那么君主就不能从臣下那里得到利益;名声在法度之外而能得到赞誉,那么士人受这种名声的勉励而不会受君主所蓄养。所以中章、胥已做了官,而中牟这个地方的民众抛弃田间耕作而从事文学的人便占了一半;晋平公为了尊敬叔向,小腿痛脚麻木了还不敢不端坐,晋国辞去官职和对贵族依附,以便效仿叔向的人就占了全国很大一部分。中章、胥己、叔向这三个读书人,言谈言论遵循法度,也就是官府法令文件中的内容;行为符合法令文件中的事宜,就是遵守法令的民众,两个君主对他们的礼遇太过了。如果他们的言谈离开法度而行为远离功效,那么就是法度之外的民众了,这两个君主又为何要礼遇他们呢?礼遇法度之外人会招致灭亡。况且隐居讲学的士人,国家太平的时候不用力耕作,国家有难的时候不披甲作战。礼遇这种人,就会让致力于修筑耕耘作战的民众懒惰;不礼遇他们,就会妨害君主的法制。国家安定时他们尊贵而显赫,国家危难他们就像屈公那样畏惧,君主能从隐居讲学之士那里能得到什么呢?所以英明的君主肯定李疵对中山国的看法。

【原文】

《诗》曰:“不躬不亲,庶民不信[1]。”傅说之以“无衣紫”,缓之以郑简、宋襄,责之以尊厚耕战。夫不明分,不责诚,而以躬亲位下,且为“下走”、“睡卧”,与夫“掩弊”、“微服”。孔丘不知,故称“犹盂”;邹君不知,故先自僇[2]。明主之道,如叔向赋猎与昭侯之奚听也[3]。

【注释】

[1]《诗》:指《诗经》。此言“不躬不亲,庶民不信。”出自《诗经·小雅·节南山》。[2]位:通“莅”,统治。弊:通“蔽”。盂:盛饭的器皿。僇:(lù)羞辱。[3]猎:应为“禄”。

【译文】

《诗经》上说:“君主不亲历亲为,民众就不会相信。”太傅劝说齐王“不要穿紫衣”来解释这个道理,也可引用郑简公、宋襄公的缓行,用来责备君主以尊贵之体从事耕作与战争。如果不明确君臣的名分,不督责臣子讲究诚信,却用亲自实行的办法来统治臣下,而且做“齐景公下车奔走”、“魏昭王困倦睡觉”之类的事,以及“隐藏身份”“微服私访”。孔丘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称“君主如盛饭的器皿”;邹君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先羞辱了自己。英明君主的治国原则,就像叔向分配俸禄和韩昭侯懂得如何听取意见一样。

【原文】

小信成则大信立,故明主积于信。赏罚不信,则禁令不行,说在文公之攻原与箕郑救饿也。是以吴起须故人而食,文侯会虞人而猎。故明主表信,如曾子杀彘也。患在尊厉王击警鼓与李悝谩两和也[1]。

【注释】

[1]谩:欺骗、蒙蔽。

【译文】

小事上讲诚信才能在大事上树立威信,所以英明的君主积累诚信。赏罚不诚信,那么禁令就施行不了,这个说法在晋文公攻打原邑和箕郑救济饥荒上得到验证。因此吴起一定要等到老朋友来了才吃饭,魏文侯一定要和主管山泽的官员会合才去打猎。所以英明的君主展示诚信,就像曾子杀猪那样。不守诚信的祸患表现在楚厉王乱击报警的鼓和李悝欺骗营中两支军队这两则故事中。

【原文】

宓子贱治单父。有若见之曰:“子何臞也[1]?”宓子曰:“君不知贱不肖,使治单父,官事急,心忧之,故臞也。”有若曰:“昔者舜鼓五弦、歌《南风》之诗而天下治。今以单父之细也,治之而忧,治天下将奈何乎?故有术而御之,身坐于庙堂之上,有处女子之色,无害于治;无术而御之,身虽瘁臞,犹未有益。”

【注释】

[1]臞(qú)消瘦。

【译文】

宓子贱治理单父的时候。有若看见他说:“您怎么消瘦了?”宓子贱说:“君主不知道我没有才德,让我治理单父,官事繁忙紧急,我心里很担忧,所以就消瘦了。”有若说:“从前舜弹奏五弦琴,口中唱着《南风》这首诗歌就把天下治理好了。如今单父这样的小地方,你治理它还担忧,让你治理天下将怎么办呢?所以有方法统治国家,自己身处朝堂之上,有少女的红润的气色,对治理国家没有什么妨害;没有方法统治国家,即使身体憔悴消瘦,也是没有什么益处的。”

【原文】

楚王谓田鸠曰:“墨子者,显学也。其身体则可,其言多而不辩,何也?”曰:“昔秦伯嫁其女于晋公子,令晋为之饰装,从衣文之媵七十人[1]。至晋,晋人爱其妾而贱公女。此可谓善嫁妾,而未可谓善嫁女也。楚人有卖其珠于郑者,为木兰之柜,薰桂椒之椟,缀以珠玉,饰以玫瑰,辑以翡翠[2]。郑人买其椟而还其珠。此可谓善卖椟矣,未可谓善鬻珠也[3]。今世之谈也,皆道辩说文辞之言,人主览其文而忘有用。墨子之说,传先王之道,论圣人之言,以宣告人。若辩其辞,则恐人怀其文忘其直,以文害用也[4]。此与楚人鬻珠、秦伯嫁女同类,故其言多不辩。”

【注释】

[1]媵:陪嫁的姬妾。[2]椟:匣子。辑:“缉”,聚集。[3]鬻:(yù)卖,出售之意。[4]直:通“值”,价值。

【译文】

楚王对田鸠说:“墨子学说,是显要的学问。这种学说亲身实践还可以,但他的言论繁多而不动听,这是为什么?”田鸠说:“从前秦穆公把女儿嫁给晋国公子,叫晋国为他女儿准备装饰,跟从她穿着彩衣的陪嫁的姬妾有七十个人。到了晋国,晋国人却爱那些陪嫁的姬妾而看不起秦穆公的女儿。这可以叫做善于嫁姬妾,而不可能叫善于嫁女儿。楚国有一个人在郑国卖珠宝,做了一个木兰木的匣子,用肉桂花椒香料薰过,用珍珠宝石装饰点缀,再装饰上玫瑰花,周边围上翡翠。郑国人买了他的匣子而把里面的珠宝还给了他。这可以称之为善于卖匣子,而不能称之为善于卖珠宝。如今世上的言论,都说些动听有文采的话,却忘记了实用的价值。墨子的学说,传播先王之道,评论圣人的言谈,来宣传给人们。假若把他的文辞修饰得华丽,就怕人们记住了它的文采而忘掉它的价值,因为文采妨害了功用。这与楚国人卖珠宝、秦穆公嫁女儿一样,所以他的言论大多不动听。”

【原文】

墨子为木鸢,三年而成,蜚一日而败[1]。弟子曰:“先生之巧,至能使木鸢飞。”墨子曰:“吾不如为车輗者巧也[2]。用咫尺之木,不费一朝之事,而引三十石之任,致远力多,久于岁数。今我为鸢,三年成,蜚一日而败。”惠子闻之曰:“墨子大巧,巧为輗,拙为鸢。”

【注释】

[1]蜚:(fēi)通“飞”。飞翔之意。[2]輗:(ní)车辕前面横木上两端的木销子。

【译文】

墨子制作木头的鹰,花了三年才做成,飞了一天就坏了。他的弟子说:“先生的手真巧,以至于使木头制作的鹰都能飞。”墨子说:“我不如制作车輗的人手巧。他们用尺把长的木头,用不了一早晨的功夫,就能制作出牵引三十石重的车輗,能行走很远而且力量大,还可以用很多年,使用寿命长达数年。如今我制作的木鹰,三年才做成,飞了一天就坏了。”惠施听说这件事后说:“墨子有大机巧,认为灵巧的人制作车輗,认为笨拙的人制作木鹰。”

【原文】

宋王与齐仇也,筑武宫[1]。讴癸倡,行者止观,筑者不倦[2]。王闻,召而赐之。对曰:“臣师射稽之讴又贤于癸。”王召射稽使之讴,行者不止,筑者知倦。王曰:“行者不止,筑者知倦,其讴不胜如癸美,何也?”对曰:“王试度其功。”癸四板,射稽八板;擿其坚,癸五寸,射稽二寸[3]。

【注释】

[1]武宫:宋国练习武艺的一种建筑物。[2]讴癸:名叫癸的歌手。倡:通“唱”。[3]擿:(zhì)同“掷”,引申为戳捣。

【译文】

宋王与齐国有仇,就修筑练习武艺的建筑物。歌手癸在工地上领唱夯歌,走路的人停下脚步来看,修筑的工人都不疲倦。宋王听说了,召见并赏赐他。癸回答说:“我的老师射稽唱歌比我还唱得好。”宋王又召射稽来让他唱,但行人却不停下来,修筑的工人们感到疲倦。宋王说:“行人不停住脚步,修筑的工人知道疲倦,他唱歌还不如癸你唱得好,这是为什么呢?”癸回答说:“大王请去度量一下我们的工作效率。”癸唱歌时工人筑了四板厚的墙,射稽唱歌时工人筑了八板厚的墙;戳捣以试验墙的坚固程度,癸唱歌时筑的墙能戳进五寸,射稽唱歌时筑的墙只能戳进两寸。

【原文】

夫良药苦于口,而智者劝而饮之,知其入而已己疾也。忠言拂于耳,而明主听之,知其可以致功也。

【译文】

那好药吃在嘴里很苦,而有智慧的人还是勉励自己喝下去,明白药喝下去可以治好自己的疾病。忠言听起来不顺耳,而英明的君主还是听从它,明白忠言能以用来建功立业。

【原文】

宋人有请为燕王以棘刺之端为母猴者,必三月斋然后能观之。燕王因以三乘[1]养之。右御冶工言王曰:“臣闻人主无十日不燕之斋。今知王不能久斋以观无用之器也,故以三月为期。凡刻削者,以其所以削必小。今臣冶人也,无以为之削,此不然物也。王必察之。”王因囚而问之,果妄,乃杀之。冶人谓王曰:“计无度量,言谈之士多棘刺之说也。”

【注释】

[1]乘:军赋的计算单位。古井田制,九夫为井,十六为丘,四丘为旬,一旬土地所出的军赋叫乘(包括战车、甲士和步卒)。

【译文】

宋国有个人请求为燕王在棘刺的尖端雕刻母猴,他让燕王必须斋戒三个月以后才能看这母猴。燕王因而用三乘的军赋来供养他。右御属下的冶炼工人对燕王说:“我听说君主没有连续十天不设宴饮的斋戒。如今他知道大王不能长期斋戒来看那没有实际功用的东西,所以用三个月为期。凡是雕刻,用来雕刻的工具一定比雕刻的东西要小。如今我是个冶炼工人,根本没有办法制造出这样小的刻刀,所以这是不可能的事。大王一定要明察。”燕王便囚禁这个宋国人来审问,果然是虚假的,就杀了他。冶炼工人对燕王说:“计划如果没有标准来衡量,那么游说的人就多半是在棘刺之上雕刻东西的言说。”

【原文】

一曰:燕王好微巧。卫人曰:“能以棘刺之端为母猴。”燕王说之,养之以五乘之奉。王曰:“吾试观客为棘刺之母猴。”客曰:“人主欲观之,必半岁不入宫,不饮酒食肉。雨霁日出,视之晏阴之间,而棘刺之母猴乃可见也。”燕王因养卫人,不能观其母猴。郑有台下之冶者谓燕王曰:“臣,削者也。诸微物必以削之,而所削必大于削。今棘刺之端不容削锋,难以治棘刺之端。王试观客之削,能与不能可知也。”王曰:“善。”谓卫人曰:“客为棘刺之?”曰:“以削。”王曰:“吾欲观见之。”客曰:“臣请之舍取之。”因逃。

【译文】

另一种说法:燕王喜好小巧的东西。有个卫国人说:“我能在棘刺的尖端雕刻一只母猴。”燕王很高兴,以五乘的军赋来供养他。燕王说:“我想试着看看贵客制作棘刺上的母猴。”卫国人说:“君主想看它,必须半年不进入内宫,不饮酒吃肉。在那雨停云散太阳出来的时候,趁那半晴半阴之际,而那棘刺上的母猴就可以看见了。”燕王就供养这个卫国人,而不能看到母猴。郑国有一个在台下的冶炼工人告诉燕王说:“我,是制刻刀的人。各种小东西一定要用刀来雕刻,而所雕刻的东西一定要比刀大。如今棘刺的尖端上根本容不下刀尖,所以难以用刻刀来雕刻棘刺的尖端。大王去试看一下卫国客人的刀,能不能雕刻就可以明白了。”燕王说:“很好。”就对卫国人说:“你雕刻棘刺是用刻刀吗?”卫国人说:“用刻刀。”燕王说:“我想看一下你的刻刀。”卫国人说:“臣请求回住的馆驿去取刀。”便趁机逃跑了。

【原文】

儿说,宋人,善辩者也,持“白马非马也”服齐稷下之辩者。乘白马而过关,则顾白马之赋。故籍之虚辞,则能胜一国;考实按形,不能谩于一人。

【译文】

儿说,是宋国人,是一个善于辩说的人,他持“白马不是马”的观点说服了齐国稷下的善辩人。但他乘坐白马过关的时候,还是交了白马的税。所以凭借虚空的言辞,他就能胜过一国人;但考察实际对照具体情况,就一个人也欺骗不了。

【原文】

夫新砥砺杀矢,彀弩而射,虽冥而妄发,其端未尝不中秋毫也,然而莫能复其处,不可谓善射,无常仪的也[1]。设五寸之的,引十步之远,非羿、逄蒙不能必全者,有常仪的也。有度难而无度易也。有常仪的,则羿、蒙以五寸为巧;无常仪的,则以妄发而中秋毫为拙。故无度而应之,则辩士繁说;设度而持之,虽知者犹畏失也,不敢妄言。今人主听说,不应之以度而说其辩;不度以功,誉其行而不入关。此人主所以长欺,而说者所以长养也。

【注释】

[1]砺(lì)磨刀石。彀:(ɡòu)张满弓。

【译文】

那新磨利的箭尖,张满弓发射,即使闭着眼睛乱射,其箭尖未尝不能射中细小的东西,然而不能再次射中原来的地方,就不能称之为善于射箭,这是因为没有固定的箭靶作为目标。设立直径五寸大的目标,在十步远的地方射箭,除非羿、逢蒙外其他人不一定能完全射中,是因为有固定的靶作为目标。有一定的目标射箭就困难而没有目标射箭就容易。有固定目标的,那么羿、逢蒙以射中五寸的箭靶为巧;没有固定目标的,那么就是射中非常小的东西也视为笨拙。所以没有标准而对应,那么辩者就长篇大论;设立标准而把握住它,即使有智慧的人还会怕有失误,而不敢乱说。如今君主听人言说,不用一定的标准来对照而任由他们辩说;不用实际功效来衡量,却赞誉他们的行为而不问是否合乎准则。这就是君主之所以被长期欺骗,而辩说的人之所以被长期供养的原因。

【原文】

客有教燕王为不死之道者,王使人学之,所使学者未及学而客死。王大怒,诛之。王不知客之欺己,而诛学者之晚也。夫信不然之物而诛无罪之臣,不察之患也。且人所急无如其身,不能自使其无死,安能使王长生哉?

【译文】

客人中有一个能教燕王修炼长生不死的道术,燕王就派人去学习,所派的学者还没有来得及学那客人就死了。燕王非常愤怒,就诛杀这个去学的人。燕王不知道是客人在欺骗自己,而去诛杀这个去学习的人学得太晚了。那相信不可能的事而诛杀没有罪过的人,就是不明察的祸患。况且一个人最看重的是自己的身体,不能使自己不死,又怎么能使燕王长生呢?

【原文】

郑人有相与争年者。一人曰:“吾与尧同年。”其一人曰:“我与黄帝之兄同年。”讼此而不决,以后息者为胜耳。

【译文】

郑国有两个争论年龄大小的人。一人说:“我和尧同岁。”另一人说:“我和黄帝的哥哥同岁。”两人为此争辩而没有决断,只好以最后停止争辩的人为胜者。

【原文】

客有为周君画荚[1]者,三年而成。君观之,与髹荚者同状[2]。周君大怒。画荚者曰:“筑十版之墙,凿八尺之牖,而以日始出时加之其上而观。”周君为之,望见其状,尽成龙蛇、禽兽、车马,万物之状备具。周君大悦。此荚之功非不微难也,然其用与素髹荚同。

【注释】

[1]荚:豆科植物的长形果实,亦指狭长无隔膜的其他草木的果实。[2]髹:(xiū)涂上油漆之意。

【译文】

宾客中有一个为周国国君画荚的人,三年才画成。周君去观看,与漆过的荚一样。周君大怒。画荚的人说:“修筑十板高的墙,在墙上凿开八尺见方的窗口,然后在太阳刚刚出来时把画放在窗口来看。”周君就这样做了,便看见图形,全部变成龙蛇、禽兽、车马的样子,万物的形象全都有。周君非常高兴。这画荚的技巧不是不精微难得,然而它的实际功用与一般油漆荚是相同的。

【原文】

客有为齐王画者,齐王问曰:“画孰最难者?”曰:“犬马难。”“孰易者?”曰:“鬼魅最易。”夫犬马,人所知也,旦暮罄于前,不可类之,故难。鬼神,无形者,不罄于前,故易之也。

【译文】

宾客中有一个为齐王画画的人,齐王问他说:“画什么最难?”客人说:“画狗和马最难。”齐王又问:“画什么最容易?”客人说:“画鬼怪最容易。”那狗和马,人们都是知道的,一天到晚都在人们眼前,不可能画得和它们完全相似,所以很难。鬼神,是没有形状的,不显现在眼前,所以很容易画出来。

【原文】

齐有居士田仲者,宋人屈谷见之,曰:“谷闻先生之义,不恃仰人而食。今谷有树瓠之道,坚如石,厚而无窍,献之。”仲曰:“夫瓠所贵者,谓其可以盛也。今厚而无窍,则不可剖以盛物;而任重如坚石,则不可以剖而以斟。吾无以瓠为也。”曰:“然,谷将以欲弃之。”今田仲不恃仰人而食,亦无益人之国,亦坚瓠之类也。

【译文】

齐国有一个隐居的人叫田仲,宋国人屈谷来见他,说:“我听说先生的行为,不依靠别人来生活。如今我有一个种植瓠瓜的办法,瓠瓜长得坚硬如石,皮厚而没有孔隙,现在献给你。”田仲说:“那瓠瓜可贵的地方,是因为可以用来装东西。如今你的果实皮厚而没有孔隙,那么就不能剖开用来装东西;而且坚硬像石头,那就不可以剖开来斟酒。我要这种瓠瓜来做什么呢?”屈谷说:“你说得对,我将把他丢弃。”如今田仲不依赖别人来生活,也对人们没有什么好处,也属于坚硬的实心瓠瓜之类的东西。

【原文】

虞庆为屋,谓匠人曰:“屋太尊[1]。”匠人对曰:“此新屋也,涂濡而椽生[2]。”虞庆曰:“不然。夫濡涂重而生椽挠,以挠椽任重涂,此宜卑[3]。更日久,则涂干而椽燥。涂干则轻,椽燥则直,椽任轻涂,此益尊。”匠人诎,为之而屋坏。

【注释】

[1]尊:本意为高、高出,这里延伸为高陡之意。[2]濡:润泽、潮湿。[3]挠:弯曲。卑:这里用为地势低下之意。与“高”相对。

【译文】

虞庆造房子,对工匠说:“这屋顶的坡度太陡。”工匠回答说:“这是新建的房屋,泥土还潮湿而椽子还未干透。”虞庆说:“不对。那潮湿的泥土重而未干透的椽子弯曲,用弯曲的椽子来负担沉重的泥土,这就应该做得低平一点。经历时间长了,那泥土变干而椽子也会干燥。泥土干了就会变轻,椽子干燥了就会变直,挺直的椽子负担轻的泥土,这屋就更加高陡了。”工匠理屈词穷,就按虞庆说的去做,结果房屋坏了。

【原文】

一曰:虞庆将为屋,匠人曰:“材生而涂濡。夫材生则挠,涂濡则重,以挠任重,今虽成,久必坏。”虞庆曰:“材干则直,涂干则轻。今诚得干,日以轻直,虽久,必不坏。”匠人诎,作之成,有间,屋果坏。

【译文】

另一种说法,虞庆准备造房屋,工匠说:“木材没干透而泥土还潮湿。那木材没干透就会弯曲,泥土潮湿就沉重,用弯曲的木材承受沉重的泥土,如今虽然能够造成房屋,时间长了一定会坏。”虞庆说:“木材干了就会变直,泥土干了就会变轻。现在要是它们确实变干,就会一天天变轻变直,虽然时间久了,一定不会坏。”工匠理屈词穷,按虞庆说的造成了房屋,过了不久,房屋果然坏了。

【原文】

范且曰:“弓之折,必于其尽也,不于其始也。夫工人张弓也,伏檠三旬而蹈弦,一日犯机,是节之其始而暴之其尽也,焉得无折[1]?且张弓不然:伏檠一日而蹈弦,三旬而犯机,是暴之其始而节之其尽也。”工人穷也,为之,弓折。

【注释】

[1]檠:(qínɡ)矫正弓弩的工具。

【译文】

范且说:“弓弩的折断,一定是在制作完成的时候,不会是在刚开始的时候。工人拉弓弩的时候,要把弓弩放在矫正弓弩的工具中三十天才装上弦,才过一天就去扳机射箭,这就是开始有节制而最后粗暴地使用它,怎么会不折断呢?我范且的弓弩就不会这样:把弓弩放在矫正弓弩的工具中一天就装上弦,过了三十天才去扳机射箭,这就是开始的时候粗暴地对待它而在最后阶段有节制。”工人被他说得无言可对,就按他说的做,结果弓弩折断了。

【原文】

范且、虞庆之言,皆文辩辞胜而反事之情。人主说而不禁,此所以败也。夫不谋治强之功,而艳乎辩说文丽之声,是却有术之士而任“坏屋”“折弓”也。故人主之于国事也,皆不达乎工匠之构屋张弓也。然则士穷乎范且、虞庆者:为虚辞,其无用而胜;实事,其无易而穷也。人主多无用之辩,而少无易之言,此所以乱也。今世之为范且、虞庆者不辍,而人主说之不止,是贵“败”“折”之类而以知术之人为工匠也。不得施其技巧,故屋坏弓折;知治之人不得行其方术,故国乱而主危。

【译文】

范且、虞庆的言论,都是言辞善辩而违反实际情况的。君主对这种言论喜欢而不禁止,这就是失败的原因。不谋治国强兵的实际功效,而羡慕华丽文辞的辩论,这是排斥有术之士而任用“能使房屋倒塌”、“能使弓弩折断”的人。所以君主对于国家政事的治理,都还没有达到工匠造房和制造弓弩的熟悉程度。然而有术之士被范且、虞庆所困窘的原因:讲一些空话,没有用却能取得君主的信任;做实事,即使结果明确却受到窘迫。君主看重没有实际功效的辩辞,而轻视说明必然结果的言论,这就是他们国家混乱的原因。如今社会上像范且、虞庆那样的人不断出现,而君主却欣赏他们不止,这就是尊重“败屋”“折弓”之类的人而把智术之士看成了造屋张弓的工匠。使工匠不能施展技巧,所以导致屋坏弓折;懂得治国的人不能实施他的治国方略,所以国家混乱而君主处境危险。

【原文】

夫婴儿相与戏也,以尘为饭,以涂为羹,以木为胾,然至日晚必归饷者,尘饭涂羹可以戏而不可食也[1]。夫称上古之传颂,辩而不悫,道先王仁义而不能正国者,此亦可以戏而不可以为治也[2]。夫慕仁义而弱乱者,三晋也;不慕而治强者,秦也,然而未帝者,治未毕也。

【注释】

[1]胾:(zì)大块肉。[2]悫:(què)诚实。

【译文】

那小孩子在一起做游戏,拿尘土当作饭,拿泥土当作汤,拿木柴当作大块肉,然而到了晚上一定会回家吃饭,用土做的饭泥做的羹可以用来游戏但不能吃呀。称道上古的传说与颂词,虽然动听却不实用,奉行先王的仁义却不能治理国家,这也可以用来游戏但是不能用来治国啊。钦慕仁义而使国家变得弱小混乱的,是韩、赵、魏三国;不钦慕仁义而使国家治理得很强大的,是秦国,然而秦国还没有称帝天下,是治理的方法还没有完善啊。

【原文】

人为婴儿也,父母养之简,子长而怨;子盛壮成人,其供养薄,父母怒而诮之[1]。子、父,至亲也,而或谯或怨者,皆挟相为而不周于为己也[2]。夫卖庸而播耕者,主人费家而美食,调布而求易钱者,非爱庸客也,曰:如是,耕者且深,耨者熟耘也。庸客致力而疾耘耕者,尽巧而正畦陌畦畤者,非爱主人也,曰:如是,羹且美,钱布且易云也。此其养功力,有父子之泽矣,而心调于用者,皆挟自为心也。故人行事施予,以利之为心,则越人易和;以害之为心,则父子离且怨。

【注释】

[1]诮:(qiào)责备。[2]谯:通“诮”。责备。

【译文】

人还是孩子的时候,父母对他抚养得马虎,孩子长大了就要埋怨父母;孩子长大成人,对父母的供养微薄,父母就会发怒而且责备他。孩子与父母,是最亲近的,然而有时责备有时埋怨,都是因为各自怀有相互依赖的心理而认为对方不能周全照顾自己。雇佣雇工来播种耕作,主人花费家财准备好的饭菜,挑选布币去换钱币来付报酬,不是喜欢雇工,而是说:像这样雇工耕地就会耕得深,锄草就会精细。雇工尽力而快速地耘田耕地,使尽技巧来整理田地,并非热爱主人,而是说:像这样,饭菜就会更好,钱币将会容易得到。主人这样来供养雇工,就有父子之间的恩泽了,而雇工的心思都用在工作上,都是怀着为自己的心理。所以人们办事和给人好处,如果从对自己有利着想,那么关系疏远的人也可以和睦;从对自己有害处着想,那么就是父子之间也要远离而且埋怨。

【原文】

文公伐宋,乃先宣言曰:“吾闻宋君无道,蔑侮长老,分财不中,教令不信,余来为民诛之。”

【译文】

文公要征伐宋国,就先宣传说:“我听说宋君是无道昏君,蔑视欺侮德高望重的老人,分配财物不适中,发布命令不守信,我来为宋国的百姓惩罚他。”

【原文】

越伐吴,乃先宣言曰:“我闻吴王筑如皇之台,掘深池,罢苦百姓,煎靡财货,以尽民力,余来为民诛之。”

【译文】

越国征伐吴国,就先宣传说:“我听说吴王夫差修筑一座如皇台,挖掘了深深的护城河,使百姓疲劳困苦,榨干了百姓的钱财,因此耗尽了老百姓的力量,我来为老百姓惩罚他。”

【原文】

蔡女为桓公妻,桓公与之乘舟,夫人荡舟,桓公大惧,禁之不止,怒而出之。乃且复召之,因复更嫁之。桓公大怒,将伐蔡。仲父谏曰:“夫以寝席之戏,不足以伐人之国,功业不可冀也,请无以此为稽也。”桓公不听。仲父曰:“必不得已,楚之菁茅不贡于天子三年矣,君不如举兵为天子伐楚。楚服,因还袭蔡,曰‘余为天子伐楚,而蔡不以兵听从’,遂灭之。此义于名而利于实,故必有为天子诛之名,而有报仇之实。”

【译文】

蔡侯的女儿做了齐桓公的妻子,齐桓公和她乘船,夫人摇荡小船,齐桓公非常害怕,让她停止她却不停,齐桓公愤怒地休掉了她。随后想再召她回来,蔡国已把她改嫁了。齐桓公很愤怒,想去征伐蔡国。管仲就劝谏说:“因为夫妻之间的游戏,不值得征伐别人的国家,建立功业不能指望这个,请不要以此为借口。”齐桓公不听从管仲的劝谏。管仲说:“如果一定不能打消报复的念头,那么楚国的菁茅已经三年没有向周天子进贡了,您不如起兵去为周天子讨伐楚国。楚国屈服了,趁机回来袭击蔡国,说:‘我为周天子讨伐楚国,而蔡国却不调兵来听从’,于是消灭了蔡国。这样做在名义上是正义的而实际上是有利的,所以必须要有替天子去征伐的名义,来实现报仇的实效。”

【原文】

吴起为魏将而攻中山。军人有病疽者,吴起跪而自吮其脓。伤者之母立泣,人问曰:“将军于若子如是,尚何为而泣?”对曰:“吴起吮其父之创而父死,今是子又将死也,今吾是以泣。”

【译文】

吴起作为魏国的将军去攻打中山国。军人中有一个患了毒疮,吴起跪着为他吮吸毒疮中的脓血。这军人的母亲听说后立即哭了,有人问她说:“将军对你儿子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哭泣呢?”这位母亲回答说:“吴起吮吸过他父亲的伤口而他父亲就为吴起拼命战死了,如今这个儿子也要战死,现在我就是因为这才哭泣。”

【原文】

赵主父令工施钩梯而缘播吾,刻疏人迹其上,广三尺,长五尺,而勒之曰:“主父常游于此。”

【译文】

赵主父命令工匠使用带钩的梯子去攀登播吾山,在那上面刻上人的脚印,宽三尺,长五尺,并刻上字说:“主父曾经到此游览。”

【原文】

秦昭王令工施钩梯而上华山,以松柏之心为博,箭长八尺,棋长八寸,而勒之曰:“昭王尝与天神博于此矣[1]。

【注释】

[1]博:博弈。箭:一名箸,骰子。

【译文】

秦昭王命令工匠使用带钩的梯子登上华山,用松柏的树心做成棋盘,骰子长八尺,棋子长八寸,而且在上面刻字说:“昭王曾经与天神在此下棋。”

【原文】

文公反国,至河,令笾豆捐之,席蓐捐之,手足胼胝、面目黧黑者后之[1]。咎犯闻之而夜哭。公曰:“寡人出亡二十年,乃今得反国。咎犯闻之不喜而哭,意不欲寡人反国耶?”犯对曰:“笾豆,所以食也,席蓐,所以卧也,而君捐之;手足胼胝,面目黧黑,劳有功者也,而君后之。今臣有与在后,中不胜其哀,故哭。且臣为君行诈伪以反国者众矣,臣尚自恶也,而况于君?”再拜而辞。文公止之曰:“谚曰:‘筑社者,攐撅而置之,端冕而祀之[2]。’今子与我取之,而不与我治之;与我置之,而不与我祀之;焉可?”解左骖而盟于河。

【注释】

[1]笾豆:古代盛食物的器具,笾盛果实,豆盛肉类。捐:舍弃。蓐:(rù)草席、草垫。胼:(pián)胼胝,手脚上的茧。胝:手脚掌上的厚皮,俗称茧子。[2]攐:(qiān)古同“褰”。即撩起衣服,是无礼的举动。撅:(juē)揭衣。

【译文】

晋文公返回晋国的时候,来到黄河边上,命令把盛食物的器具全部丢掉,把竹席草垫也全部丢掉,让手脚上长满厚茧皮、脸色黝黑的人退到后面去。咎犯听到这个命令后夜里悄悄地哭了。晋文公说:“我外出逃亡二十年,如今能够返回晋国。咎犯你听说后不喜悦而哭泣,你心里不想我返回晋国吗?”咎犯回答说:“盛食物的器具,是用来吃饭的,竹席草垫是用来睡觉的,而您全部丢弃了;手脚上磨出厚茧皮,脸色黝黑,是劳苦而有功劳的人,而您让他们跟随在后面。如今我也属于跟随在后面的,心中有说不出的哀伤,所以哭了。况且我为了达到返回祖国的目的为您欺诈了很多返回晋国的人,我尚且厌恶自己,更何况是您呢?”再次拜谢晋文公后就要告辞。晋文公阻止他说:“俗话说:‘修筑社坛的人,用手把衣服撩起去放置土地神,建成后端正衣帽而祭祀。’如今你和我取得了晋国,而不和我一起治理它;就像和我一起树立了社神,而不和我一起祭祀它一样,这怎么可以呢?”于是解下马车左边的马沉入黄河和咎犯一起誓约。

【原文】

郑县人卜子使其妻为裤,其妻问曰:“今裤何如?”夫曰:“象吾故裤。”妻子因毁新,令如故裤。

【译文】

郑县有个叫卜子的人让他妻子做裤子,他的妻子问他说:“现在这条裤子做成什么样子?”丈夫说:“做得像我的旧裤子。”妻子因此剪坏新裤子,让它像旧裤子一破旧。

【原文】

郑县人有得车轭者,而不知其名,问人曰:“此何种也?”对曰:“此车轭也。”俄又复得一,问人曰:“此是何种也?”对曰:“此车轭也。”问者大怒曰:“曩者曰车轭,今又曰车轭,是何众也?此女欺我也!”遂与之斗。

【译文】

郑县有一个拾到车轭的人,却不知道这东西的名称,就去问人说:“这是什么东西?”别人回答说:这是车轭。“过了一会儿他又拾到一个,又去问人说:“这是什么东西?”那人回答说:“这是车轭。”问话的人十分愤怒地说:“刚才那个人说是车轭,现在你又说是车轭,这车轭怎么会这么多呢?这是你欺骗我了。”随后就和他打起来了。

【原文】

卫人有佐弋者,鸟至,因先以其裷麾之,鸟惊而不射也[1]。

【注释】

[1]弋:(yì)箭射。裷:(yuān)头巾。

【译文】

卫国有个掌管射飞禽的小官,鸟飞来了,他就先向鸟挥动头巾,鸟受惊飞走了而无法射到。

【原文】

郑县人卜子妻之市,买鳖以归。过颍水,以为渴也,因纵而饮之,遂亡其鳖。

【译文】

郑县人卜子的妻子到集市上去,买了一只鳖回家。路过颍水的时候,她以为鳖的口渴了,因此就把鳖放到河水里让它饮水,结果丢失了她的鳖。

【原文】

夫少者侍长者饮,长者饮,亦自饮也。

【译文】

有个年轻人侍候年纪大的人喝酒,年纪大的人喝了一口,他自己也跟着喝一口。

【原文】

一曰:鲁人有自喜者,见长年饮酒不能釂则唾之,亦效唾之[1]。

【注释】

[1]釂:(jiào)饮尽杯中的酒。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鲁国有个自以为高明的人,看见年纪大的人饮酒时不能饮尽杯中的酒则吐出来,于是也仿效着把酒吐出来。

【原文】

一曰:宋人有少者亦欲效善,见长者饮无余,非斟酒饮也而欲尽也。

【译文】

还有一种说法是:宋国有个年轻人也想仿效好的行为,看见年纪大的人饮酒没有剩余,不是别人给他斟的酒他也想一饮而尽。

【原文】

书曰:“绅之束之[1]。”宋人有治者,因重带自绅束也。人曰:“是何也?”对曰:“书言之,固然。”

【注释】

[1]绅:古代士大夫束在衣外的大带子。

【译文】

古书上说:“要自己约束自己。”宋国有个研究古书的人,因此用重叠的带子把自己绑起来。有人说:“你这是为什么呢?”他回答说:“书上这么说的,当然应该这样做。”

【原文】

书曰:“既雕既琢,还归其朴。”梁人有治者,动作言学,举事于文,曰:“难之。”顾失其实。人曰:“是何也?”对曰:“书言之,固然。”

【译文】

古书上说:“又雕刻又琢磨,还原到它本来的质朴面目。”魏国有个研究这部古书的人,行动和说话都要学这话,办事都要讲究文饰,还说:“这很难呀。”结果反而失去了他的朴实。有人说:“这是为什么呢?”他回答说:“书上是这么说的,当然应该这样。”

【原文】

郢人有遗燕相国书者,夜书,火不明,因谓持烛者曰:“举烛。”云而过书“举烛”。举烛,非书意也。燕相受书而说之,曰:“举烛者,尚明也;尚明也者,举贤而任之。”燕相白王,大说,国以治。治则治矣,非书意也。今世举学者多似此类。

【译文】

楚国郢都有个人想要给燕国相国写信,晚上写信时,灯火不亮,就对拿蜡烛的人说:“举烛。”说过后在信上误写了“举烛”这两二字。“举烛”,并不是信中要表达的意思。燕相国收到书信后很高兴,他说:“所谓的举烛,是崇尚光明;崇尚光明,就是要推举贤能而任用。”燕相国就告诉燕王,燕王很高兴,国家因此治理好了。国家是治理好了,但这并不是书信的原意。如今社会上所推举的学者大多数类似这样。

【原文】

郑人有且置履者,先自度其足而置之其坐,至之市而忘操之。已得履,乃曰:“吾忘持度。”反归取之。及反,市罢,遂不得履。人曰:“何不试之以足?”曰:“宁信度,无自信也。”

【译文】

郑国有一个想购置鞋子的人,先量好自己的脚的尺码并把它放在座位上,到集市时却忘了带上量好的尺码。已经在集市上挑选好鞋子,才说:“我忘了拿尺码。”就回家去取量好的尺码。等他拿了尺码返回集市时,集市已经散了,于是没有买到鞋子。有人说:“你当时为什么不用脚去试试这鞋子呢?”他说:“我宁愿相信那尺码,不相信自己的脚。”

【原文】

王登为中牟令,上言于襄主曰:“中牟有士曰中章、胥己者,其身甚修,其学甚博,君何不举之?”主曰:“子见之,我将为中大夫。”相室谏曰:“中大夫,晋重列也,今无功而受,非晋臣之意。君其耳而未之目邪!”襄主曰:“我取登,既耳而目之矣;登之所取,又耳而目之。是耳目人绝无已也。”王登一日而见二中大夫,予之田宅。中牟之人弃其田耘、卖宅圃而随文学者,邑之半。

【译文】

王登当中牟县的县令,向赵襄子上书说:“中牟县有士人中章、胥己,他们自身修养很好,学识很渊博,您为什么不提拔他们呢?”赵襄子说:“你让他们来见我,我将任用他们为中大夫。”赵襄子的相国劝谏说:“中大夫,是晋国的重要官位,如今他们没有功劳而授官,这不符合晋国任用大臣的原则。您大概只是耳闻其名没有目睹他们的实际情况吧!”赵襄子说:“我选取王登,就是既用耳听又用眼看的;王登选拔的人,又要我亲自用耳听又用眼看。这样亲自考察,就永远没有个完了。”王登在一天内就让这两个人见了赵襄子并当上了中大夫,赐给他们田地房宅。中牟县的人放弃他们的田间耕耘、卖掉土地园圃而去从事文学的人,占了这县里人的一半。

【原文】

叔向御坐,平公请事,公腓痛足痹转筋而不敢坏坐。晋国闻之,皆曰:“叔向贤者,平公礼之,转筋而不敢坏坐。”晋国之辞仕托慕叔向者,国之锤[1]矣。

【注释】

[1]锤:古代重量单位。引申为占……的一半。

【译文】

叔向陪晋平公坐着,晋平公向他请教事情,晋平公腿痛脚麻甚至腿肚子抽筋也不敢不坐端正。晋国人听说了,都说:“叔向是个贤能的人,平公礼遇他,腿肚子抽筋都不敢不坐端正。”于是晋国辞去官职依附而仿效叔向的人,占了全国的一半。

【原文】

郑县人有屈公者,闻敌,恐,因死;恐已,因生。

【译文】

郑县有一个叫屈公的人,听说有敌人来了,害怕,因而昏死;恐惧的心情一停止,因而又活过来了。

【原文】

赵主父使李疵视中山可攻不也。还报曰:“中山可伐也。君不亟伐,将后齐、燕。”主父曰:“何故可攻?”李疵对曰:“其君见好岩穴之士,所倾盖与车以见穷闾隘巷之士以十数,伉礼下布衣之士以百数矣[1]。”君曰:“以子言论,是贤君也,安可攻?”疵曰:“不然。夫好显岩穴之士而朝之,则战士怠于行阵;上尊学者,下士居朝,则农夫惰于田。战士怠于行陈者,则兵弱也;农夫惰于田者,则国贫也。兵弱于敌,国贫于内,而不亡者,未之有也。伐之不亦可乎?”主父曰:“善。”举兵而伐中山,遂灭也。

【注释】

[1]倾:这里用为“依、倚”之意。盖:遮蔽、掩盖。伉:高大、高尚。

【译文】

赵主父武灵王让李疵去考察中山国是否可以攻打。李疵回来汇报说:“中山国可以攻打。您如果不快速出兵攻打,就将会落在齐国、燕国后面。”赵主父说:“什么原因说明可以攻打呢?”李疵回答说:“中山国的君主表现出喜好隐居的士人,亲自驱车去拜访穷困狭窄街巷里的读书人就有十来次,用平等的礼节接见布衣之士有数百次。”赵主父说:“根据你的言论来说,这是贤能的君主,怎么能攻打呢?”李疵说:“不是这样的。因为君主喜好表彰隐居之士而使他们朝见君主,那么战士就会懒于作战;君主尊重学者,敬重的文人居于朝廷,那么农夫就懒于耕作。战士懒于作战,那么兵力就会衰弱;农夫懒于耕作,那么国家就会贫穷。兵力比敌人衰弱,国家内部又贫穷,这样的国家不灭亡的,还从来没有过。攻打它不是可以的吗?”赵主父说:“说得好。”于是出兵去攻打中山国,于是消灭了它。

【原文】

齐桓公好服紫,一国尽服紫。当是时也,五素不得一紫。桓公患之,谓管仲曰:“寡人好服紫,紫贵甚,一国百姓好服紫不已,寡人奈何?”管仲曰:“君欲止之,何不试勿衣紫也?谓左右曰:‘吾甚恶紫之臭。’于是左右适有衣紫而进者,公必曰:‘少却,吾恶紫臭。'”公曰:“诺。”于是日,郎中莫衣紫;其明日,国中莫衣紫;三日,境内莫衣紫也。

【译文】

齐桓公喜欢穿紫色的衣服,于是全国人都穿紫色的衣服。在这个时候,用五匹没染色的布都换不到一匹紫色的布。齐桓公对此很忧虑,告诉管仲说:“我喜欢穿紫色的衣服,所以紫色布特别昂贵,全国的百姓喜好穿紫色的衣服无休止,我该怎么办呢?”管仲说:“您想制止这种情况,为什么不试着不穿紫色的衣服呢?您告诉身边的人说:‘我很厌恶紫色衣服的气味。’如果在这个时候身边恰好有穿紫色衣服的人进来,您一定要说:‘稍后退一点,我厌恶紫色的气味。'”齐桓公说:“好。”就在这一天,郎中就没有人穿紫色的衣服了;第二天,国都中没有人穿紫色的衣服了;第三天,国境之内都没有人穿紫色的衣服了。

【原文】

一曰:齐王好衣紫,齐人皆好也。齐国五素不得一紫。齐王患紫贵。傅说王曰:“《诗》云:‘不躬不亲,庶民不信。’今王欲民无衣紫者,王以自解紫衣而朝。群臣有紫衣进者,曰:‘益远!寡人恶臭。'”是日也,郎中莫衣紫;是月也,国中莫衣紫;是岁也,境内莫衣紫。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齐王喜欢穿紫色的衣服,齐国人都喜欢穿紫色的衣服。在齐国五匹没染色的布换不到一匹紫布。齐王担忧紫色颜料昂贵。他的太傅劝说齐王:“《诗经》上说:‘君主不以身作则,民众就不会相信。’如今大王想要民众不都穿紫色的衣服,大王只要自己脱掉紫色衣服而上朝。群臣中有穿紫色衣服进来的,您就说:‘离我远一点!我厌恶紫色的气味。'”在当天,郎中就没有人穿紫色的衣服了;当月,国都中就没有人穿紫色的衣服了;当年,国境之内没有人穿紫色的衣服了。

【原文】

郑简公谓子产曰:“国小,迫于荆、晋之间。今城郭不完,兵甲不备,不可以待不虞。”子产曰:“臣闭其外也已远矣。而守其内也已固矣,虽国小,犹不危之也。君其勿忧。”是以没简公身无患。

【译文】

郑简公告诉子产说:“郑国很小,夹在楚、晋两个大国之间。如今内城外城都不完整,兵器铠甲也不齐备,不能用来对付意外事变。”子产说:“我严密地封锁了郑国的边境已经很久了,而郑国的内部防守也已经很牢固了,虽然郑国很小,但不会有危险。国君您就别担忧。”因此直到郑简公去世时郑国都没有危险。

【原文】

子产相郑,简公谓子产曰:“饮酒不乐也。俎豆不大,钟鼓竽瑟不鸣,寡人之事不一,国家不定,百姓不治,耕战不辑睦,亦子之罪[1]。子有职,寡人亦有职,各守其职。”子产退而为政五年,国无盗贼,道不拾遗,桃枣退于街者莫有援也,锥刀遗道三日可反。三年不变,民无饥也。

【注释】

[1]俎豆:古代祭祀时放祭品的两种器皿。钟鼓竽瑟:古代的四种乐器。

【译文】

子产担任郑国的相,郑简公告诉子产说:“我饮酒都不高兴。我们郑国祭品不丰盛,钟鼓竽瑟经常不响,我的事务太繁多,国家不安定,百姓没有治理好,耕耘和作战的事没有调整和睦,也有你的罪过。你有你的职责,我也有我的职责,我们各守其职吧。”子产退下来掌管政事五年,国内没有了盗贼,路上丢失的东西也没有人捡,桃树枣树遮蔽了大街上也没有人伸手采摘,锥、刀这样的小东西遗失在路上三天仍可以找回来。这样的情况三年都没有改变,民众没有挨饿的。

【原文】

宋襄公与楚人战于涿谷上。宋人既成列矣,楚人未及济。右司马购强趋而谏曰:“楚人众而宋人寡,请使楚人半涉未成列而击之,必败。”襄公曰:“寡人闻君子曰:‘不重伤,不擒二毛,不推人于险,不迫人于阨,不鼓不成列。今楚未济而击之,害义。请使楚人毕涉成陈而后鼓士进之。”右司马曰:“君不爱宋民,腹心不完,特为义耳。”公曰:“不反列,且行法。”右司马反列。楚人已成列撰阵矣,公乃鼓之。宋人大败,公伤股。三日而死。此乃慕自亲仁义之祸。夫必恃人主之自躬亲而后民听从,是则将令人主耕以为上、服战雁行也民乃肯耕战,则人主不泰危乎?而人臣不泰安乎?

【译文】

宋襄公与楚国人在涿谷交战。宋国军队已经排成队列了,而楚国人还没有来得及过河。右司马购强小步紧跑到宋襄公身边劝谏说:“楚国人多而我们宋国人少,请让我们在楚国人过河过了一半还没有排成队列时就去攻击他们,一定可以击败楚国人。”宋襄公说:“我听君子说过:‘不要重复伤害人,不捉拿头发花白的老兵,不把人推入危险的境地,不逼迫人到危险的处境,不击鼓进攻不成队列的敌军’。如今楚国军队还没有过完河就去攻击他们,妨害了道义。请让楚国军队全部过河后排成队列再击鼓命令士兵进攻他们。”右司马说:“您不爱护宋国军民,他们的身体都保全不了了,只是为了道义而已。”宋襄公说:“你再不返回队列中,将按军法处置你。”右司马于是返回队列。此时楚国人已经排好队伍构成了阵势,宋襄公这才击鼓命令进攻。结果宋国军队大败,宋襄公大腿受伤。三天后死了。这就是追求亲自实行仁义的祸害。一定要依靠君主亲自去做而后民众才听从,这样就要君主耕种田地为自己谋食、排在队伍的行列里行军打仗民众才肯耕耘和作战,那么君主不是太危险了吗?而臣下不是太安全了吗?

【原文】

齐景公游少海,传骑从中来谒曰:“婴疾甚,且死,恐公后之。”景公遽起,传骑又至。景公曰:“趋驾烦且之乘,使驺子韩枢御之[1]。”行数百步,以驺为不疾,夺辔代之御;可数百步,以马不进,尽释车而走。以烦且之良而驺子韩枢之巧,而以为不如下走也。

【注释】

[1]传骑:传递公文情报的信使。婴:指晏婴,齐景公的相。烦且:良马名。

【译文】

齐景公到渤海游玩,传递公文的信使从国都之中赶来拜见说:“晏婴病得很厉害,将要死去,恐怕您赶不上见他最后一面了。”齐景公立刻起身,传递公文的信使又来了。齐景公说:“赶快驾上烦且拉的马车,让马夫韩枢来驾车。”行走了几百步,齐景公认为马夫韩枢赶得不够快,就夺过缰绳代替他驾车;大约又跑了数百步,又认为是马不向前跑,就把车马丢下下车奔跑。凭着烦且这样的好马和韩枢这样灵巧的马夫,齐景公还认为不如自己下车跑得快。

【原文】

魏昭王欲与官事,谓孟尝君曰:“寡人欲与官事。”君曰:“王欲与官事,则何不试习读法?”昭王读法十余简而睡卧矣。王曰:“寡人不能读此法。”夫不躬亲其势柄,而欲为人臣所宜为者也,睡不亦宜乎?

【译文】

魏昭王想参与管理国家政事,就告诉孟尝君说:“我想参与管理国家政事。”孟尝君说:“大王想参与管理国家政事,那么为何不试着去读一下国家的法令呢?”魏昭王阅读了十几根竹简法令条文就躺下睡着了。魏昭王说:“我不能读这些法令。”君主如果不亲自掌握权势,而想要做臣下所应当做的事,打瞌睡不也是很合适的吗?

【原文】

孔子曰:“为人君者,犹盂也;民,犹水也。盂方水方,盂圜水圜。”

【译文】

孔子说:“做君主的,就好像是盛水的器皿;民众,就好像是水。器皿方水就是方的,器皿圆水就是圆的。”

【原文】

邹君好服长缨,左右皆服长缨,甚贵。邹君患之,问左右,左右曰:“君好服,百姓亦多服,是以贵。”君因先自断其缨而出,国中皆不服长缨。君不能下令为百姓服度以禁之,断缨出以示先民,是先戮以莅民也[1]。

【注释】

[1]戮:通“僇”,羞辱。莅:(lì)治理。

【译文】

邹君喜好佩带长帽带,他身边的人都佩带长帽带,于是长帽带的价格涨得很昂贵。邹君对此担忧,问身边的人,身边的人回答说:“您喜好佩带,百姓也就多佩带,因此就昂贵了。”邹君因此先自己剪断帽带才出门,于是国都中的人都不佩带长帽带了。国君不能发布命令为老百姓制订佩戴的标准来禁止佩戴长帽带,竟至于割断帽带出巡来显示走在民众前面,这是先羞辱自己而来治理民众。

【原文】

叔向赋猎,功多者受多,功少者受少。

【译文】

叔向分配猎物,功多的就分配得多,功少的就分配得少。

【原文】

韩昭侯谓申子曰:“法度甚不易行也。”申子曰:“法者,见功而与赏,因能而受官[1]。今君设法度而听左右之请,此所以难行也。”昭侯曰:“吾自今以来知行法矣,寡人奚听矣。”一日,申子请仕其从兄官。昭侯曰:“非所学于子也。听子之谒,败子之道乎,亡其用子之谒?”申子辟舍请罪[2]。

【注释】

[1]受:通“授”。[2]辟:通“避”,回避、躲避。

【译文】

韩昭侯对申子说:“法度很不容易实行啊。”申子说:“所谓的法,就是做出了功劳要给予奖赏,根据才能来授予官职。如今您设立了法度可又听从身边人的请求,这就是法度难以实行的原因。”韩昭侯说:“我从现在开始懂得了如何实行法度了,如何来听取意见了。”有一天,申子请求韩昭侯让他的堂兄做官。韩昭侯说:“这不是我从你那儿学来的道理呀。我是听从你的请求,破坏你的治国原则呢?还是不听从你的请求?”申子避开正屋不住而请求给予处罚。

【原文】

晋文公攻原,裹十日粮,遂与大夫期十日。至原十日而原不下,击金而退,罢兵而去。士有从原中出者,曰:“原三日即下矣。”群臣左右谏曰:“夫原之食竭力尽矣,君姑待之。”公曰:“吾与士期十日,不去,是亡吾信也。得原失信,吾不为也。”遂罢兵而去。原人闻曰:“有君如彼其信也,可无归乎?”乃降公。卫人闻曰:“有君如彼其信也,可无从乎?”乃降公。孔子闻而记之曰:“攻原得卫者,信也。”

【译文】

晋文公攻打原国,携带了十天的粮食,于是就和士大夫们约定了十天的期限。到了原国十天了还没有攻下原国,就鸣锣撤退,准备收兵回晋国去了。原国的士兵有从城中逃出来的,说:“原国再攻打三天就能攻下了。”群臣和身边的侍从都劝谏说:“那原国城内已粮食耗尽兵力衰竭了,君主姑且等几天。”晋文公说:“我与战士们约定十天的期限,不回去,就是失我的信用,我不干。”于是收兵离开。原国城中的人们听说后说:“国君有这样守信的,能不归附他吗?”于是就投降了晋文公。卫国人听说后说:“国君有这样守信的,能不归附他吗?”便投降了晋文公。孔子听说后记录这件事说:“晋文公攻打原国而得到卫国的土地的原因,是因为他守信用。”

【原文】

文公问箕郑曰:“救饿奈何?”对曰:“信。”公曰:“安信?”曰:“信名,信事,信义。信名,则群臣守职,善恶不逾,百事不怠;信事,则不失天时,百姓不逾;信义,则近亲劝勉而远者归矣。”

【译文】

晋文公问箕郑说:“救济饥荒该怎么办?”箕郑回答说:“守信用。”晋文公说:“怎么样守信用?”箕郑说:“在名位、政事、道义上守信用。在名位上守信用,那么群臣就会各守其职,政绩的好坏界限清晰不超越名位,对各种事务就不会怠慢;在政事上守信用,那么就不会违背天时,百姓就不会逾越;在道义上守信用,亲近的人就能劝勉自己努力而远方的人会来归附你。”

【原文】

吴起出,遇故人而止之食。故人曰:“诺,今返而御。”吴子曰:“待公而食。”故人至暮不来,起不食待之。明日早,令人求故人。故人来,方与之食。

【译文】

吴起出门,遇见一个老朋友便留他吃饭。这个老朋友说:“好的,我立即回来和你一块进餐。”吴起说:“那我等你来了再吃。”老朋友到天黑了都没有来,吴起就没吃饭等他。第二天早上,吴起派人去找这老朋友。这个老朋友来了,才和他一起吃饭。

【原文】

魏文侯与虞人期猎。明日,会天疾风,左右止文侯,不听,曰:“不可以风疾之故而失信,吾不为也。”遂自驱车往,犯风而罢虞人。

【译文】

魏文侯和掌管山寨的官员约定了打猎的时间。第二天,正巧碰上刮大风,身边的侍从劝魏文侯不要去,魏文侯不听,说:“不能因为刮大风的缘故而失去信用,我不干这样的事。”于是亲自赶着车去了,冒着大风去告诉掌管山寨的官员不去打猎了。

【原文】

曾子之妻之市,其子随之而泣。其母曰:“女还,顾反为女杀彘。”适市来,曾子欲捕彘杀之。妻止之曰:“特与婴儿戏耳。”曾子曰:“婴儿非与戏也。婴儿非有知也,待父母而学者也,听父母之教。今子欺之,是教子欺也。母欺子,而不信其母,非以成教也。”遂烹彘也。

【译文】

曾子的妻子到集市上去,他的儿子跟在后面哭泣。孩子的母亲说:“你先回去,等我回来后给你杀猪吃。”他的妻子刚从集市上回来,曾子就要捉猪来杀。他妻子阻止他说:“我只不过是与孩子开玩笑罢了。”曾子说:“孩子是不能和他开玩笑的。小孩子是没有知识的,等着跟父母学习,听从父母的教诲。如今你欺骗他,这是在教他去欺骗。母亲欺骗儿子,儿子就不再相信母亲,这不是教育孩子的道理啊。”于是把猪杀了煮给孩子吃。

【原文】

楚厉王有警,为鼓以与百姓为戍。饮酒醉,过而击之也,民大惊。使人止,曰:“吾醉而与左右戏,过击之也。”民皆罢。居数月,有警,击鼓而民不赴。乃更令明号而民信之。

【译文】

楚厉王有一种警报,就是用敲鼓的方式来和民众一起防守。有一天楚厉王喝酒醉了,误敲了鼓,民众非常吃惊。楚厉王派人去阻止民众,说:“我喝酒醉了和身边的人开玩笑,误敲了鼓。”民众这才散去。过了几个月,真的有警报了,楚厉王击鼓但没有民众前来救援。于是就更改命令明确信号,民众才相信了。

【原文】

李悝警其两和,曰:“谨警敌人,旦暮且至击汝。”如是者再三而敌不至。两和懈怠,不信李悝。居数月,秦人来袭之,至几夺其军。此不信之患。

【译文】

李悝警告左右两个营垒中的军队说:“要谨慎戒备敌人,早晚他们要来袭击你们。”像这样的警告重复了好几次而敌人都没有来。左右两个营垒中的军队都松懈了,不相信李悝。过了几个月,秦国军队来袭击,几乎消灭了李悝的守备军队。这就是不讲求信用的祸患。

【原文】

一曰:李悝与秦人战,谓左和曰:“速上!右和已上矣。”又驰而至右和曰:“左和已上矣。”左右和曰:“上矣。”于是皆争上。其明年,与秦人战。秦人袭之,至几夺其军。此不信之患。

【译文】

另一种说法:李悝与秦国人交战,告诉左边营垒的军队说:“快冲上去!右边营垒的战士已经冲上去了。”他又骑马跑到右边营垒的军队说:“左边营垒的战士已经冲上去了。”左右两个营垒的军队都说:“我们冲上去。”于是都争先恐后冲上去。到第二年,又与秦国人交战。秦国人来袭击,到后几乎消灭了李悝的守备军队。这就是不讲信用的祸患。

【评析】

内,主要是针对内部;外,则是针对外面;储,是集聚汇编的意思;说,就是各种论述说明。储说由于篇幅较大,而针对的对象不一样,所以分为六篇,《内》、《外》、《上》、《下》、《左》、《右》,是用来区别篇名的。每篇先列出论纲,叫做“经”,然后的文字对每一条经文用若干事例来说明,叫做“说”。“经”的文辞简单扼要,便于记诵;“说”的文字详尽具体,便于阅读。所以我们读“说”的时候可以回过头来看“经”,这样就可以加深理解了。

文章第一个“经说”主要讲君主的对外之道,而“说”的部分对其进行了阐释。当领导就必须要有方法,这样就能在休闲自得的同时,员工还能尽心尽力的工作,这就是领导的艺术。墨子的学说认为,当领导的人应该要求实用而不要去听巧妙的辩解,再巧妙的辩解也只是辩解,而不能实用。这就是君主的治理之道。

文章第二个“经说”主要论述领导人听取汇报时一定要听切合实际的、有实际功用的言论,对于那些没有实际功用的言论最好不要听。当领导的一言一行都要小心谨慎,否则所有的利益都要被下属骗光。

文章第三“经说”所论述的重点在于不要去期待别人有所作为,如果只是期待别人有所作为,那么就会观望,就会在观望中责备别人。因此,如果想做什么事的话,最好自己去有所作为。再一个问题,所作为的事很小而世俗意义很大,所作为的事很大而世俗意义很小,这个问题也普遍存在。所以,每当我们做一件事情,一定要根据我们本身的实际情况,根据周围的社会环境,根据国情、家情来做,千万不能盲目。

文章第四“经说”重点在于论述人性的最基本点,即人人都会趋向于利益、名誉地位。因此领导人对下级的奖赏不能超出法规之外,如果超出法规,那么上级就得到不诚信而下级就得到利益;如果下级的名誉超出领导人之上,那么这个下级就有可能不安于现状了。

文章第五“经说”主要是韩非反对“事必躬亲”的论述,韩非的意见与他的老师荀子基本一样,提倡等级制度,你是什么样等级的人就做什么样的事,没有必要人人都来耕种庄稼,织衣纺布。但韩非对《诗经》的理解却错了,他是断章取义。《诗经·小雅·节南山》本意是:领导人要树立起榜样,自己首先勤于政事,农民才会勤于耕种,工匠才能勤于制作。“事必躬亲”并不是要求领导人亲自去做每一件事,而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文章第六“经说”论述的重点在诚信上,小事情上有诚信,大事情上也才能有诚信。如果小事情上都没有诚信,那么大事情上怎么又会有诚信呢?因此领导人在对待赏罚问题上,更要讲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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