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全集《郑伯克段于鄢》原文赏析与注解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郑伯克段于鄢

(隐公元年)

【题解】

作品通过对郑庄公的狡诈以及阴险,其母姜氏的偏袒、蛇蝎心肠和其弟共叔段的贪得无厌、愚钝蛮横进行淋漓尽致的刻画,生动地展现了郑国统治者母与子、兄与弟之间尔虞我诈、互相倾轧的激烈斗争。本文语言简短精炼,情节生动曲折,引人入胜,很具有文学色彩。

【原文】

初,郑武公娶于申[1],曰武姜[2]。生庄公及共叔段[3]。庄公寤生[4],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5],公弗许[6]。

【注释】

[1]郑武公:名掘突,郑桓公的儿子,前770年—前744年在位。申:春秋时国名,姜姓,在现在河南南阳一带。

[2]武姜:郑武公之妻,“武”是她丈夫武公的谥号,“姜”是她娘家的姓。

[3]共(gōng)叔段:郑庄公的弟弟,名段。共,春秋时国名,在现在河南省辉县。段后来逃到共。叔为长幼次序,次于伯。

[4]寤生:倒生,出生时足先出,是难产的一种。寤,通“啎”,逆,倒着。

[5]亟(qì):屡次。

[6]公弗许:武公不答应她。弗,不。

【译文】

很久以前,郑武公在申国娶了一个名叫武姜的妻子。武姜给武公生了两个儿子,他们就是庄公和共叔段。因为庄公出生的时候难产,武姜受到了惊吓,所以给他取名叫“寤生”,并因此而讨厌他。武姜从小就喜爱共叔段,故而一心想立共叔段为太子,她多次向武公请求,武公都没同意。

【原文】

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7]。公曰:“制,岩邑也[8],虢叔死焉[9],佗邑唯命[10]。”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11]”。祭仲曰:“都城过百雉[12],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13];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14],非制也,君将不堪[15]。”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16]?”对曰:“姜氏何厌之有[17]?不如早为之所[18],无使滋蔓[19]。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20]。”

【注释】

[7]请制:请求以制邑作封地。制,地名,即虎牢,在现在河南省荥阳县西北。

[8]岩邑:地势险要的城邑。岩,险要。邑,人所聚居的地方。

[9]虢(guó)叔死焉:东虢国的国君死在那里。虢,指东虢,古国名,为郑国所灭。焉,相当于“于是”“于此”。

[10]佗:同“他”,指示代词,别的,另外的。唯命:只听从您的命令。

[11]京:地名,在现在河南省荥阳县东南。大(tài):后来写作“太”。

[12]都城:都邑的城墙。雉(zhì):古代城墙长三丈、高一丈为“一雉”。

[13]参国之一:国都的三分之一。参,同“三”。国,国都。

[14]不度:不合制度规定。

[15]不堪:有所不利,受到危害。

[16]辟:同“避”。

[17]厌:满足。

[18]早为之所:及早做好打算。

[19]滋蔓:滋生蔓延。

[20]姑:姑且。

【译文】

等到庄公当上君主之后,武姜又请求庄公把制邑分给共叔段作为属地。庄公回答道:“制邑是个地势险要的地方,从前东虢国的国君就死在那里,如果封给他其他城邑,我都没有意见。”于是武姜就请求改封京邑,庄公答应了,接着共叔段就住在了那里,人们都称他为京城太叔。大夫祭仲进谏说:“假如分封的都城城墙超过三百丈,那么它将会成为国家的祸根。先王的制度中有明确规定,大的城邑不能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等的不得超过它的五分之一,小的不能超过它的九分之一。可是现如今,京邑的城墙违反了先王的规定,这样的事情本是不允许发生的,因为这样您的利益会受到损失的。”庄公说:“姜氏一心想要这样,这哪里是想避免就能避免的祸害呢?”祭仲回答说:“姜氏的贪心是没有止境的!不如早点给他安排个地方,别让祸根滋长蔓延。等它长到枝叶茂盛的时候再想对付就晚了。蔓延开来的野草尚且很难铲除干净,更不用说是您那受到宠爱的弟弟呢?”庄公说:“多做不义的事情,必定会自寻死路,你暂且等着看吧。”

【原文】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21]。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22]?欲与大叔,臣请事之[23];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无庸[24],将自及[25]。”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26]。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27]。”公曰:“不义不暱[28],厚将崩[29]。”

【注释】

[21]鄙:边境。贰于己:此指背叛国君,听从自己的管辖。贰,两属,属二主。

[22]若之何:怎么办?若,如。之,指“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这件事。

[23]事:动词,事奉,听他的命令。

[24]无庸:用不着(这样)。

[25]将自及:将要自己走到毁灭的地步。及,至。

[26]廪延:地名,在现在河南省延津县北。

[27]厚:指所占的土地扩大。众:指百姓。

[28]不义不暱(nì):指上不尊国君是不义,下不亲兄长是不暱。

[29]崩:山塌,这里指垮台、崩溃。

【译文】

没过多长时间,太叔段命令原来属于郑国西边和北边的边邑同时听命于自己。公子吕说:“国家是不能有这种两属的情况出现的,如今您准备怎么办?假如您想把郑国送给太叔,那么就请您答应让我去侍奉他;假如不给的话,那么就请除掉他,不要使百姓们产生二心。”庄公说:“不用管他,他会自取灭亡的。”没过多长时间,太叔又把两处地方改为自己统辖的地方,并扩展到廪延。公子吕说:“现在可以采取行动了!若是一味地让他扩大土地,他将会得到民心。”庄公说:“对君主不义,对兄长不亲,即使是土地扩大了,但他最终还是会垮台的。”

【原文】

大叔完聚[30],缮甲兵[31],具卒乘[32],将袭郑。夫人将启之[33]。公闻其期[34],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35]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36]。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37]。

【注释】

[30]完聚:修治城郭,囤积粮食。

[31]缮甲兵:整修铠甲和兵器。

[32]具:准备。卒乘(shèng):步兵和兵车。

[33]夫人将启之:武姜将要为共叔段作内应。夫人,指武姜。启之,给段开城门,即作内应。启,开门、引导方向,此指做内应。

[34]期:指段袭郑的日期。

[35]帅车二百乘:率领二百辆战车。帅,率领。乘,古代军队组织的单位。古代每辆战车配备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

[36]诸:“之于”的合音字。

[37]出奔共:出逃到共国(避难)。奔,逃亡。

【译文】

太叔修整城郭,囤积粮食,修缮盔甲以及兵器,同时也准备好了步兵和战车,准备偷袭郑国的国都。武姜则准备为太叔打开城门做内应。庄公听说了太叔起兵攻打郑都的日期后,说:“现在可以出兵攻打他了!”于是命令子封率领二百辆战车攻打京邑。京邑的人民背叛太叔,太叔于是逃到鄢城。庄公接着又追到鄢城讨伐他。五月二十三日,太叔又逃到共国。

【原文】

书曰[38]:“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39],故不言弟;如二君[40],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41]。不言出奔,难之也[42]。

【注释】

[38]书:这里指《春秋》经文的记述。

[39]不弟:没有恪守做弟弟的本分。

[40]如二君:如同两个国家的国君战争。

[41]郑志:郑庄公的本意。

[42]难之:谓史官下笔有为难的地方。

【译文】

《春秋》上说:“郑伯克段于鄢。”大意是说太叔没有恪守做弟弟的本分,所以不说他是弟弟;兄弟俩就像两个国君一样争斗,所以称之为“克”;把庄公称为“郑伯”(意为大哥),是讥讽他对弟弟有失教诲;赶走共叔段是出于郑庄公的内心想法,不写共叔段被动出奔,是史官下笔有为难之处。

【原文】

遂寘姜氏于城颍[43],而誓之曰[44]:“不及黄泉[45],无相见也。”既而悔之。

【注释】

[43]寘(zhì):同“置”,安置,这里有“放逐”的意思。城颍,地名,在现在河南省临颍县西北。

[44]誓之:向她发誓。之,代武姜。

[45]黄泉:地下的泉水,这里指墓穴。

【译文】

于是庄公就把武姜安置在城颍,并且向她发誓说:“不到黄泉(不到死后埋在地下),永不再见面!”可是没过多久庄公就后悔了。

【原文】

颍考叔为颍谷封人[46],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47]。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48],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49],请以遗之[50]。”公曰:“尔有母遗,繄我独无[51]!”颍考叔曰:“敢问何谓也?”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52],隧而相见[53],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54]!”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洩洩!”遂为母子如初。

【注释】

[46]封人:管理边界的小吏。封,疆界。

[47]食舍肉:吃的时候把肉放在一旁。舍,放。

[48]小人:谦称自己。

[49]尝:品尝,这里是“吃”的意思。

[50]遗:赠,送给。

[51]繄(yī):语气助词,用在句首。

[52]阙:同“掘”。

[53]隧而相见:挖个地道,在那里见面。隧,隧道,这里用作动词,指挖隧道。

[54]融融:同下文的“洩(yì)洩”都是形容和乐自得的心情。

【译文】

有个名叫颍考叔的,是颍谷管理疆界的官吏,他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就找机会向庄公敬献了一些东西。庄公赐给他饭食,他在吃饭的时候,把肉挑出来单独放在一边不吃。于是庄公就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颍考叔回答道:“小人的母亲还健在,我吃的东西她都吃过,但是她却从未吃过君王的肉羹,请允许我带回去孝敬我的母亲。”庄公说:“你有母亲可以孝敬,唉,可我却偏偏没有!”颍考叔说:“请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您为什么这么说呢?”庄公就对他说明原因,并且告诉颖考叔他现在已经后悔了。颍考叔答道:“在这件事情上您没什么好忧虑的。只要您掘地挖出泉水,然后挖个隧道,在那里与你母亲见面,谁敢说不可以这样呢?”庄公接受了他的意见。庄公走进隧道去见武姜,赋道:“身在大隧之中,多么和乐相得啊!”武姜走出地道,赋诗道:“身在大隧外,多么舒畅快乐啊!”于是姜氏和庄公就恢复了以往的母子关系。

【原文】

君子曰:颖考叔,纯孝也[55]。爱其母,施及庄公[56]。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57]。”其是之谓乎[58]?

【注释】

[55]纯:真纯,笃厚。

[56]施:推广,扩展。

[57]锡:通“赐”,给予。

[58]其是之谓:说的就是这个情况。

【译文】

君子说:颍考叔是位的的确确的孝子,他不仅孝顺自己的母亲,而且还把这种孝心影响推广到郑伯身上。《诗经·大雅·既醉》篇说:“孝子不断地推行孝道,可以永远地感化你的同类。”大概就是针对颍考叔这类孝子而说的吧。

【评析】

本文以武姜厌恶他的儿子郑庄公开始,以武姜、郑庄公“母子如初”结尾,从而把两个主要人物贯穿其中。武姜是郑武公的夫人,是申侯的女儿。尽管她对两个儿子爱憎态度让人一看就明了,然而实际上两个儿子都是她偏心行为的受害者。作品的结尾写道武姜和郑庄公在隧道中相见,这对于武姜来说是相当难堪的,她所说的乐也只能是勉强装出来的。郑庄公在公元前743年继位为郑国国君,作为一名政治家他是合格的,但是作为儿子和兄长他则是有缺失的,所以他的形象不能一言以蔽之。共叔段是武姜的宠儿,他在开始阶段依仗母亲的偏爱骄横跋扈,政治野心迅速膨胀。和郑庄公相比,他在政治上的稚嫩、简单轻率,表现得很是充分。他是政治上的失败者,是母亲不成气候的宠儿,同时作为幼弟的他也是兄长的手下败将,集多种角色于一身。

文章结尾,郑庄公母子之所以能采纳颖考叔设计的见面方式,就在于当时的大局已经确定下来了,郑庄公的江山固若金汤,武姜废长立幼的企图也无从谈起。在这种境况下,大隧相见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唯一且体面的选择。文中把郑庄公的家庭矛盾和政治纠葛放在一起进行叙述,最终家庭矛盾服从于政治利益。郑庄公可以选择放弃弟弟,然而对君主之位却割舍不下。武姜的宠儿已经成为昔日黄花,尽管她对身边的郑庄公不是一般的厌恶,然而最后却不得不依靠他。只有在政治纷争偃旗息鼓的前提下,武姜、郑庄公这对“慈母孝子”才能出现在世人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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