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吴奔星
那纯粹是另一种玫瑰
自火焰中诞生
在荞麦田里他们遇见最大的会战
而他的一条腿诀别于1943年
他曾听到过历史和笑
什么是不朽呢
咳嗽药、刮脸刀、上月房租,如此等等
而在妻的缝纫机的零星战斗下
他觉得唯一能俘虏他的
便是太阳
痖弦
《上校》是痖弦的代表作。痖弦是在1949年十七岁时参军去台湾的。因而,我认为《上校》这首诗是概括了一些团级军官的退休生活而取得了一定的典型性的。
诗是抚今追昔之作。诗人运用第三人称的手法,以双线思维贯穿今昔之感:既是抚今追昔,又是今不如昔,揭示了一位残废的退伍上校军官的心态:首先回忆了视死如归的军旅生涯,然后自嘲了艰苦的退休生活,特别耐人寻味、拍案惊奇的是:一位不曾向皇军的太阳旗投降的上校军官竟然聊倒得连御寒的衣服都要等待妻子零星缝制,只好先到太阳下取暖,从而从内心深处发出太息:“他觉得唯一能俘虏他的/便是太阳”。暗示人们太阳旗并未能俘虏他。“俘虏”一词对全诗的意境起连锁勾搭的作用。
诗的第一节开始“那纯粹是另一种玫瑰/自火焰中诞生”,乍一看,突如其来,颇令读者如堕五里云雾中,看不分明。这是诗人运用双线思维,设身处地,让上校一边回忆洞房花烛之夜,佩带鲜红的玫瑰花,与妻子喝交杯酒的情景;一边回忆抗日战争的炮火,与敌人厮杀,血花飞溅的情景。战场上的血花与洞房的双喜之花相比,都象红玫瑰,但又大不相同,所以说“那纯粹是另一种玫瑰”。可见,上校当年指挥部队与外寇交战于“荞麦田里”,刚刚结婚,是忍受了“新婚别”的,是国而忘家的。诗人赞扬上校奋不顾身、英勇杀敌的崇高品质,完全含蓄在字里行间,只用轻描淡写的语气一笔带过赴汤蹈火的卫国战争,具有无比丰富的内涵让读者去品味,透露非凡的艺术魅力。尤其是第一节的结尾:“而他的一条腿诀别于1943年/他曾听到过历史和笑”,留下广阔的思维空间,让读者去补充。诗人用转折语气,表述上校在“会战”中丢失一条腿。比牺牲生命,自然不算什么,但诗人用“诀别”一词,便显示出上校的复杂心态,他似乎是乐观的,而实际上是以无可奈何的幽默感掩饰终生残废的痛苦心情。如见其人,如闻其声,真令人心灵震颤在当时当地,上校可能受到嘉奖或褒扬,因为诗的最后一句“他曾听到过历史和笑”透露出如此这般的信息。如果引申一下,当年的上校可能以大无畏的牺牲精神赢得过历史性“胜利”,并博得过抗战胜利的勋章和人们对他的欢呼与笑语。然而,这一切都如昙花一现,成了历史,甚至因残废而受人讥笑。可见他付出的代价是不能永垂不朽的。因而,诗人的构思,便以“什么是不朽呢”,作为第二节诗的开端,用上校现在的可悲的退伍生涯反讽他过去的光荣历史。
上校在卫国战争中的功勋应该是不朽的,然而在人们心目中的上校所谓“不朽”,只是年青的生命衰老了,并用刮胡刀刮胡子,健康的身体残废而又生病了,靠吃“咳嗽药”止住哮喘还要在每个月的开头,为交付上个月的房租而操心。这便是上校过去的不朽的功劳所获得的报酬,字里行间隐藏着对不公正的待遇的控诉。当然,上校毕竟是从炮火纷飞的火线退下来的,使他记忆犹新的是当年的“会战”,是一条腿如何向自己“诀别”的悲壮情景。正是这种心态,使他觉得,妻子为他缝制寒衣而踏出的缝纫机的声音,也误以为是当年的“零星战斗”中机枪声。上校怎能忘怀过去呢?他的现状和过去的辉煌战绩相比,太不相称了。但是,诗人并不写上校在退役中的牢骚,而是挖掘他的自豪的心态。他在缝纫机所引发的联想中,觉得当年并未为外寇所俘虏,更未向外寇投降,现在“唯一能俘虏他的/便是太阳”。“太阳旗”没能俘虏他,是上校当年的光荣;“太阳”却俘虏了他,则是上校晚景的凄凉,二者对照,既是自我解嘲,更是对造成他的处境者尖锐的反嘲。这样的表现手法,比直接写上校如何埋怨、如何不满的心态,是更有较高的艺术性和思想性的。因为如此这般的上校,自然不是个别的,有普遍性,也就有典型意义。
从表现手法看,诗是现代主义的;从思想内容看,诗又是现实主义的。二者出现于一首诗里,而又显得那么和谐,这是现代主义在发展呢,还是现实主义在发展?对诗人和诗评家都有深刻的启发:究竟应该怎样把握文学作品,特别是把握诗的创作方法呢?创作在创新,老一套的批评模式也该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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