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粉和烟花瑟缩成一个王朝的秋天
——李商隐《南朝》
南朝
李商隐
玄武湖中玉漏催,鸡鸣埭口绣襦回。
谁言琼树朝朝见,不及金莲步步来?
敌国军营漂木柹,前朝神庙锁烟煤。
满宫学士皆颜色,江令当年只费才。
皇帝好当。高踞龙座,百官朝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皇帝难当。黎庶百姓,芸芸众生,都是皇帝的子民,疏贤怠政,就会落得一个亡国之君的下场。
翻开中国历史,实在有太多的人不适合践天子之位。梁武帝若不做皇帝,很可能成为声名远播的佛学家;南唐后主若不做皇帝,他会给我们留下更多的“春花秋月”、“玉彻雕栏”;而身死番邦的宋徽宗本来就应是一位天才的书画大师……
我们这里谈及的陈后主,是以《玉树后庭花》这支亡国之音载入史册的南朝末代皇帝。他才华横溢,文辞藻丽,明人辑录他的诗文约二十卷,风流了中国宫体诗赋的一角。然而,皇帝和诗人从来就是一对矛盾体,诗人崇尚的是自然之美,皇帝关注的是对山河的主宰,诗人的梦中鸽哨飞扬,皇帝的梦中却充斥着箭头与火光。做一个好皇帝、好诗人难,而做一个诗人皇帝或皇帝诗人就更难,“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陈后主的诗句美则美矣,但我们从中读不到一丝忧患,他所钟情的,是濒立于轩槛的美女丽姝,是通宵达旦的宴饮笙歌。皇帝广有四海的权力,被他诗意地挥霍着,他不关心政事,僵硬的奏折会冲淡他吟风弄月的灵感;他拒绝一切忠言,忠言太尖利会刻断他诗人的柔肠。陈后主开了王朝的先例,几乎是空前绝后的在宫闱之中设立了女官,增加了女学士,她们与诸文学臣工共赋新诗,互相赠答,其中佳作,还配以曲乐,由宫女千百人习而歌之,朝堂的冷落和宫廷诗赋的异常繁荣形成鲜明的对比。而此刻,北方隋文帝正大修战具,赶造船只,他统一天下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偏居江南一隅的陈朝。隋文帝揭露陈后主“二十恶”的檄文四处飘飞,“马上天子”和“诗人皇帝”的命运于同一时刻呈现在后人的面前。
在今天的南京市,游人们能看到一眼胭脂井,据说当年隋兵攻城时,陈后主坐视无计,和他的两个宠妃俱投于井下,因此,这口井又有“辱井”之称。他没有死,而是在异国土地上又苟延了十五个春秋;然而,在人们的心目中,他早已死了。脂粉和烟花在井口的青石上瑟缩起一个王朝的秋天,我们很难说清,井下埋葬的是华衮,还是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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