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谈“艺术美的社会功用说”:艺术之美与自然之美》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谈“艺术美的社会功用说”:

艺术之美与自然之美

自1904年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发表以来,便有了很多的研究者,亦有诸多的见解,总而言之,主要达成了以下4个方面的共识:

第一,《〈红楼梦〉评论》是我国文学批评史上第一篇运用西方哲学、美学的观点和方法研究我国文学作品的批评专着,构建了一个严谨缜密的批评体系。

第二,尝试用叔本华的哲学观点来解读《红楼梦》的精神,但将《红楼梦》当作叔本华哲学观念的图解和佐证,有牵强生硬之嫌。

第三,这篇文章敏锐地指出了《红楼梦》的美学价值,并给予了极高的评价,称其为“悲剧中之悲剧”,具备了中国传统文学中所从未有过的悲剧精神。

第四,为新红学的研究指出了一条新的道路。

除了这些认识,《〈红楼梦〉评论》还有其他价值。

艺术之美高于自然之美

王国维在评《红楼梦》时多次反复地提到“忧患”,忧患的思想是西方哲学与我国传统思想都有的。人们对人生忧患与劳苦的思索由来已久。

王国维在文章开篇就以老庄二人之语引出自己的观点,是有着丰厚的内涵的。他将老子的“患”理解为“忧患”,将庄子的“劳”解读为“劳苦”,是与“生命”相生相依分割不开的。人一旦有了生命的意识,就会想方设法获取维持生活的基本物质,如饮、食、衣、住等,继而又会产生婚姻嫁娶、繁衍后代的欲望,然后逐渐建立起群体、国家。人类努力生活,始终与忧患劳苦相伴,这样的生活本质是什么?王国维给出了自己对人类生命本质的答案:“生活之本质何?欲而已矣。”

作为学贯中西的一代国学大师,王国维发现,老庄哲学与叔本华哲学在某些方面是有相通之处。老子说“及吾无身,吾有何患”主张去私弃欲,不能对世俗功利看得太重,强调轻荣辱,淡名利,自然无患;庄子亦主张突破“小我”,看淡生死,不因哀乐而伤己身,不为情所累为物所牵;叔本华则强调克制欲望。老子、庄子、叔本华哲学观念的共同点,是去私欲、轻荣辱、淡生死、求超脱,王国维撷取叔本华思想融以老庄之说,作为自己立论的哲学基础和出发点。

王国维又说:“苟吾人而能忘物与我之关系而观物,则夫自然界之山明水媚,鸟飞花落,固无往而非华胥之国,极乐之上也。”华胥之国是传说中自由平等、安乐平和的乐土,是一个使人神游其中而怡然自得的理想之境。人类所有的知识与实践,都是与欲望和痛苦相关的。既与人没有利害关系,又能使人超然于现实利害关系之外的,就只有艺术了。

艺术能令人在困顿无助的状态境下看到希望的曙光,在动荡中感受到平和的抚慰。自然虽美,但仍无法使人去私忘欲,超然物外。因为自然万物,都与人类有着或直接或间接的利害关系,人在观物时无法忘却物我关系,因此达不到审美境界。

王国维在这里想表达的是:自然美是有局限的,因为它会牵涉到人类生活的种种现实因素,已经社会化、世俗化了,因此不可避免地会染上功利化的色彩。华胥之国的理想境界与现实是差别很大的,一般人做不到摆脱了世俗功利之心来看待自然与社会,而天才的艺术家能将自己对自然、人生的感受用艺术作品表达出来,使普通人能借助艺术作品之“隔”,通过欣赏艺术而超然于利害之外。

壮美之美

王国维得出结论:“艺术之美所以优于自然之美者,全存于使人易忘物我之关系也。”意思是说,艺术之美能使人沉浸在纯粹的审美境界之中,以致忘记自我,抛却生活欲念和现实功利。这是王国维一个重要的艺术观念——重视艺术作品的审美功用。按照我国传统的文艺观,大多是把社会功用看作文艺作品的唯一目的,而王国维的纯粹艺术论,以能使人摆脱欲望禁锢为艺术的最高境界,在某种程度上有“还原”艺术本质的用意。艺术之美是丰富多样的,王国维说:

而美之为物有二种:一曰优美,一曰壮美。苟一物焉,与吾人无利害之关系,而吾人之观之也,不观其关系,而但观其物,或吾人之心中,无丝毫之无所欲存,而其观物也,不视为与我有关系之物,而但视为外物,则今之所观者,非昔之所观者也。此时吾心宁静之状态,名之曰优美之情,而谓此物曰优美。若此物大不利于吾人,而吾人生活之意志为之破裂,因之意志遁去,而知力得为独立之作用,以深观其物,吾人谓此物曰壮美,而谓其感情曰壮美之情。普通之美,皆属前种。至于地狱变相之图,决斗垂死之像,庐江小吏之诗,雁门尚书之曲,其人故氓庶之所共怜,其遇虽戾夫为之流涕,讵有子颓乐祸之心,宁无尼父反袂之戚,而吾人观之不厌。

亦如歌德所说:“凡人生中足以使人悲者,于美术中,则吾人乐而观之。”王国维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表明了自己的艺术观,他将艺术美分为两种类型,即优美和壮美。优美能使人心境趋于宁静,一般的艺术美都属此类;壮美之境则能使人生活的意志为之破裂,激发出心底的悲悯之情,“地狱变相之图,决斗垂死之像,庐江小吏之诗,雁门尚书之曲”则属于这一境界。

吴道子画地狱变相之图,尽管没有刻画地狱中的刀锯油锅等酷刑,然在表现捉拿恶人的鬼神时,着力渲染了“惧罪修善”的气氛。萧照所画长卷《中兴瑞应图》表达的是决斗垂死的惨烈,亦令观者心生敬畏。庐江小吏之诗即《孔雀东南飞》,男女主人公一自挂东南枝,一举身赴清池,同样是悲壮的例子。雁门尚书之曲,颂扬了明末兵部侍郎孙传庭的故事,孙传庭为了镇压叛乱慷慨赴死,作者以“蚁聚蜂屯已入城,持矛瞋目呼狂贼。战马嘶鸣失主归,横尸撑距无能识。乌鸢啄肉北风寒,寡鹄孤鸾不忍看。愿逐相公忠义死,一门恨血土花斑”之语,将主人公之死渲染得悲凄之至。这些诗画所表现的内容,放在现实生活中,或使人怜悯,或使人畏惧,或使人痛苦,可表现在艺术世界中却带给人们审美的快乐,这正是因为审美者超然于所观照的对象和利害之外,而全然臻于“纯粹”的审美境界。《红楼梦》的悲剧之美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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