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洗凡调万古新——王之涣《登鹳雀楼》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一洗凡调万古新——王之涣《登鹳雀楼》赏析

钟元凯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这是一首写登临远眺的小诗。作者王之涣,盛唐开元年间人,他生前坎坷不遇,“官一尉而卑栖”,死后史书不传,作品大多逸失,只存六首传世,《登鹳雀楼》便是其中之一。古来写登临送目的诗不可胜数,仅唐代题咏鹳雀楼的也早就汇编成集,而这首小诗独能从中脱颖而出,历久弥新,千百年来赢得人们广泛的喜爱。作诗的人几乎湮没无闻,诗却卓然名世,这是为什么呢?我们在此试作一番探讨。

鹳雀楼旧址位于山西蒲州(今山西省永济县)府城西南,坐落在黄河边的高阜上。它的前面是气势磅礴的中条山脉,眼底是激流滚滚的黄河。在一个晴朗的傍晚,诗人登上了鹳雀楼,自然界的森严万象顿时扑面而来——

巍峨的中条山脉绵延起伏,宛如矫健的游龙从东北往西南飞越而去,飞向遥远的天边,在那里和正在徐徐降落的太阳会合。北国晴空下的落照依然熠熠耀眼,群山披上了金丝织就的坎肩……听!万鼓齐鸣,那砅崖转石的黄河怒涛,正掀起雪山般的巨浪,滔滔汩汩向东呼啸而去,一路冲刷泥沙,百折不回,注入浩淼汪洋的大海……

诗的开头两句,由西而东地展现了天地间的壮观。高山大川,已令人胸襟舒展,更何况引入白日、大海的宏伟形象。这两句从西头天地相连之处起笔,又把画面往东推向水天相接的远方。这已经是穷目力之所极,绘出了一个比寻常视野开阔得多的广袤无垠的世界。

但是,这里所写的景象,又岂止是开阔而已!其中含有更深的意蕴在。“白日”句所捕捉的,正是日入前夕的那个瞬间:太阳将渐敛余晕,由显而隐,由动而息,一个“尽”字,点出了松弛、收敛的态势。但诗人紧接着就用黄河入海的形象,变弛为张,变收敛为开放,一个“流”字,立时把我们引入新的境界。这一泻千里、浩浩荡荡的黄河,仿佛正以它雷鸣般的轰响和冲决一切的力量,打开了一个新的局面。这两句字面上似乎是并列对举,实际上却一阖一开、先抑后扬,组成了一幅充满运动的画面。亘古以来,白日由东向西运转不息,周而复始;黄河由西朝东奔流不已,从不枯竭。

运动使万物焕发生气,宇宙的生命全赖于此。诗人所欣赏的,正是这样一个朝气蓬勃、洋溢着一派生机的世界!

这两句写景,诗人用的是疏朗的、大起大落的笔法。他不拘限于勾勒一角一隅的细微末节,而是把握住整体,传达出景物的气势和风神来。就在这写意似的两笔之中,诗人的襟怀、情趣,已如盘马弯弓,呼之欲出了!

登楼远眺,气象万千。面对如此胜景,观赏者足以踌躇满志、一涤万虑了。但诗人激荡的情思却如后浪推前浪,“更行更远还生”。

这万类竞逐的世界既有无穷魅力,如何能使它尽入吾人彀中呢?正是这种热望,逼出诗的后两句:“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前面所写,已是登上楼顶所见;视野达到天边地尽头,当然也就是“千里目”了;但诗人意犹未尽,还要“穷”其目而“登”其楼。

鹳雀楼虽有三层之高,毕竟是有限的;“欲穷”二句,自然是悬想之词。欲者,怀有热望而暂不可得也。但其可贵处,正在这不可得而必欲得的执著追求上。诗人不以眼前所见为满足,还要登上楼外之楼,去见天外之天。在这里,诗人不动声色地把我们从一个开阔的自然环境,一下子引到一个高远的感情境界。

面对眼前美景,叹为观止,流连忘返,这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诗人却不如此,他不愿做一个现成的观赏者,而要做一个创造者,创造条件去追寻和领略一个更理想的世界。他已经攀登到高处,却还要不停地往上攀。这是由对生活的无限热爱,生发出来的无尽追求。在这里,我们仿佛看到了诗人把全身心投入生活、永远进取的踔厉风姿!

登高而见者远,这似乎是多么平凡的日常经验,可是经过诗人的艺术处理,它却和人生的感受联系起来,升华为一种崇高的生活理想。人生的意义就在于不断地攀登,浅尝辄止者是难以领略壮美的生活的。有所待才能有所为,有所追求才能日臻至美的理想之境。

如果说,大自然中运动着的万物尚能自强不息,那么作为“万物之灵”的人,又如何能甘心于在生活的沙滩上搁浅,止步不前呢?

一首小小的写景诗,竟能深入到这一层人生的底蕴中去,鼓舞人们的生活意志,给人以情味隽永的深长启示,我们就可以了解它青春长驻的奥秘所在了。

这首诗前后四句,构成了一个完整、浑融的意境。磅礴飞动的景象,给哲理的概括赋予了俊逸的神采,如果没有前两句蕴积的深厚力量,后两句就会显得平淡或浮泛。而后两句又在人所不料处翻出新意,陡起高潮,从而深化了主题,使诗的境界“更上一层楼”。

四句之中,两两作对,但诗人用笔灵活,前二句用正对,后二句改用两句一意的流水对,显得气脉贯注而摇曳生姿,毫无呆滞之感。沈德潜评此诗说:“四语皆对,读去不嫌其排,骨高故也。”(《唐诗别裁》)这是很中肯的。

宋代的沈括,曾从唐人题咏鹳雀楼的众多诗篇中,拈出三篇最佳的作品。除王之涣的这篇外,另两篇分别为畅当、李益所作。

这三首堪称杰作,但如果把它们稍加比较,仍不难看出高下之分。

畅当的诗与王诗同题,也是五绝,诗云:“迥临飞鸟上,高出世尘间(一作“高谢世人间”)。天势围平野,河流入断山。”诗的气魄不可谓不大,然而通篇写景,缺乏王诗那种深邃的意境。李益的《同崔邠登鹳雀楼》是一首七律:“鹳雀楼西百尺樯,汀洲云树共茫茫。

汉家箫鼓空流水,魏国山河半夕阳。事去千年犹恨速,愁来一日即为长。风烟并起思归望,远目非春亦自伤。”这首诗在写景之中,寄寓了吊古伤时的感慨,立意不可谓不深,但和王诗相比,一低沉牢落,一昂扬奋发,两者的风华神采仍是可分轩轾的。之所以出现这种差别,除了作家本人的因素以外,也还有时代的原因。

王之涣生活在唐王朝的上升期,当时唐帝国经济繁荣,国力强盛,社会安定。人们对生活充满着信心,充满着理想,因而具有一种积极乐观、努力进取的精神。这样一种精神必然反映到当时的诗歌创作中。于是诗坛上一时出现了不少生机蓬勃、气势恢宏、格调明朗的作品。王之涣的《登鹳雀楼》即是其中之一。有人说,阅读这首诗,可以触及到那蒸蒸日上的时代跳动的脉搏,这是非常有道理的。

昔人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我们无妨套用一句,诗的价值不在篇制大小,而在有无感发人心的力量。

鹳雀楼今天早已成为遗迹,但历史的风尘却未能掩没这首诗的光辉。道理很简单:因为它所揭示的人生真谛,是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的,是生命永存、光景常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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