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龙《小车行》原文|翻译|注释|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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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龙《小车行》原文|翻译|注释|赏析

陈子龙

小车斑斑黄尘晚,夫为推,妇为挽。出门何所之?青青者榆疗吾饥,愿得乐土共哺糜。风吹黄蒿,望见墙宇,中有主人当饲汝。扣门无人室无釜,踯躅空巷泪如雨。

对于《小车行》,《明诗别裁》评论说:“写流人情事,恐郑监门亦不能绘。”郑监门指的是宋代的郑侠。宋史记载,熙宁六年,天大旱,大量百姓流离失所,扶老携幼入京师者日有千人。时郑侠监安上门,因绘流民图,并上疏极言新政之失,神宗因罢青苗法。对于郑侠的政治主张,这里姑且不论,单以其感人的艺术力量而言,我们是可以想见的,然而, 《明诗别裁》仍然认为《小车行》还是要高出一筹。将诗比画,此言不无道理。陈子龙生活在明朝末年,这是一个被天灾人祸交相煎熬的时代,崇祯十年(1637)六月,北京附近与山西大旱,七月,山东遭受蝗灾,诗人在自京南归途中目睹了流民的种种惨状,感时伤事,于是袭用乐府歌体,为我们勾勒了一幅明末的流民图。

这首诗写的是一对夫妇逃荒乞食的遭遇,但透过诗人笔下的荒村,让我们所看到的远不是仅此一对夫妇,而是一个成千上万的流民大军,尺幅千里的艺术概括正是这首诗的突出特点。全诗可分作两层。第一层写夫妇推车逃荒的情状。首句开篇切题,并交代背景, “黄尘”二字下得精当,那被许许多多流民踏过的路,正因为久旱无雨,才黄尘飞扬,由此可以想象出龟裂的田地,严重的灾情。暮色里,“夫为推,妇为挽”,行进在逃荒路上,这一“推”一“挽”看似平易,却意味深长:试想,设若丈夫能“推”,何需妻子再“挽”?显然,他们已到了饥饿与疲惫交困的穷途末路,这是一层意思;如此窘境,尚且你“推”我“挽”,相濡以沫,这夫妻情义又何等深厚,这是又一层意思。诚然,这里并不着意于人物形象的刻画,但正由于写出了夫妻的温情,才更能牵动读者悲天悯人的愁绪,才更能引起读者对他们前途命运的关怀。于是接下去便写这对夫妇辗转他乡的动机。他们想到什么地方去呢?回答是:“青青者榆疗吾饥,愿得乐土共哺糜。”汉乐府《东门行》里有类似这样的诗句,那是写一个丈夫因为不忍心于妻子儿女挨饿受冻,而拔剑出走,奋起反抗的故事,妻子担心丈夫会给家庭带来更大的灾难,哭劝道:“他家但愿富贵,贱妾与君共哺糜。”糜者,粥也。妻子的话大意是,让人家享受富贵去吧,我与你一起吃这口粥,共渡苦日子。由此,不难看出,“共哺糜”已是濒临绝境的生活。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在陈子龙的笔下,“共哺糜”却成了流民心向往之的“乐土”式的生活。绝境居然变成了“乐土”,可以想见,人民是在怎样困苦的饥饿死亡线上挣扎了。这里,我们不能不佩服诗人用典的功夫,他将《东门行》里的诗句信手拈来,不仅不露一点痕迹,而且大大扩展和加深了反映生活的广度和深度,这是很值得我们去细细咀嚼和品味的。

如果说诗的第一层是借用一个特写镜头,成功地描写了一个典型的家庭,通过这个“点”让读者去认识当时社会现实的话,那么诗的第二层则是一个全景的鸟瞰,它通过勾勒荒村这个“面”,让读者的视野向整个社会延伸。“风吹黄蒿,望见墙宇”,写望中所见。“吹”字耐人寻味,正因为有“吹”,才能得“见”,倘若是风“住”了呢?自然也就看不到被黄蒿掩没的房屋了。这里的巧妙之处在于,诗人用绘画中常用的大写意的手法,抓住“风吹黄蒿”这一富有特征性的景象渲染烘托,为我们勾勒了一幅荒村全景图,而“扣门无人室无釜”则是这幅画的细部。这样写不但描绘了万户萧疏的景况,而且暗示给我们,这里的人也早已逃荒乞食去了。如果说“扣门无人”尚给这对奔波了一天的夫妇,还留下了一线希望,因为或许这里的人还能早出夜归,那么“室无釜”则是着实可怕的了,这无疑是表明这里的人,同这对流民夫妇一样,也携家带眷,远走他乡了。这里同样是一个赤地千里,讨饭无门的地方。“踯躅空巷泪如雨”,交代了这对夫妇乞讨的结局——哪里都没有能够“共哺糜”的“乐土”,有的只是灾荒和饥饿的威胁。这个结局,倘与《东门行》相比,似乎听不到反抗的怒吼,看不到剑拔弩张的行动;从主人公的眼睛里看,看到的只是无奈和泪水,但却更能引起对弱者的同情,从这个意义上讲,这首诗在揭露黑暗现实方面,却有着更为深刻的认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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