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籍《陇头》原文|翻译|注释|赏析
[唐]张籍
陇头已断人不行,胡骑应入凉州城。汉家处处格斗死,一朝尽没陇西地。驱我边人胡中去,散放牛羊食禾黍。去年国中养子孙,今著毡裘学胡语。谁能更换李轻车,收取凉州属汉家。
《陇头》为乐府旧题,属《梁鼓角横吹曲》六十五曲之一。
天宝末安史乱作,唐尽征河陇、朔方之兵入靖国难,吐蕃乘隙尽陷河西、陇右之地。西部边患频繁,直接威胁着唐代首都长安。白居易诗云:“凉州陷来四十年,河陇侵将七千里。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凉州是屏障长安的重镇,《潜夫论·救边》篇云:”凉州失则三辅为边”。据《旧唐书·吐蕃传》记载:凉州陷于广德二年(764年),长期为吐蕃侵占,不能收复失地。对此,中唐许多爱国诗人如白居易,元稹,张籍等都表现了巨大的隐忧。张籍《凉州词》云:“凤林关里水东流,白草黄榆六十秋”。凉州失陷,边地荒芜,至诗人写作《凉州词》时,已六十年未能光复,直到懿宗咸通二年(864年)“(张)议潮奉凉州来归”,前后陷敌近一个世纪,终张籍一生也未见收复凉州。在此背景下,诗人“缘事而发”写了这首乐府诗。诗中记述了凉州失陷的惨景,表达了诗人同情边地人民,盼望早日收复失地的深挚感情。
张籍此诗的主要成就在于“立意高妙”。诗人秉笔直书,不粉饰现实,力求贴近历史,具有严正的史笔特色,其突出表现是不为尊者讳!
对于凉州失陷而长期不能收复,应负主要责任的究竟是谁?应受谴责的究竟是谁?当时一些文人的愤慨主要指向边镇将帅。元稹《西凉伎》云:“连城边将但高会,每说此事不能羞”。斥责边将只知宴乐嬉戏,无收复失地之志;白居易《西凉伎》云:“遗民断肠在凉州,将卒相看无意收。天子每思常痛惜,将军欲说合含羞”。白居易不仅把责任全推给了“将卒”,还正面为皇帝做了开脱。即使张籍在他的《凉州词》中也没有脱此俗论:“边将皆承主恩泽,无人解道取凉州”。然而,他这首《陇头》行,在立意上却有突破。他调整了观察问题的视角,对问题的分析和认识显然深入了一步。他不再把责任全推委给边将,诗中正面歌颂了边将士卒坚守拼杀的场景:“汉家处处格斗死,一朝尽没陇西地”。诗在最后以愤激的情调喊出:“谁能更使李轻车,将取凉州属汉家”。“李轻车”指汉代名将“轻车将军”李蔡。曾因击匈奴有功,封“乐安侯”。(见《史记·李将军列传》)。人民渴望像“轻车将军”那样的名将来收取凉州,然而,谁能再派遣这样的将军来收复失地呢?这一有力反问,直指唐代最高统治者。这一光辉思想不仅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而且也符合历史的真面目。翻检自唐代宗以下各朝昏庸皇帝的历史,不难理解诗人的感慨有充分的历史依据。
张籍乐府诗,语言平实简朴是公认的特点,然而,历代的评论往往仅看到张氏乐府的这个语言特点而忽略其深邃精思的意旨,以致在“温柔敦厚”“含而不露”的传统美学思想的束缚下,持论偏颇,贬抑了其乐府诗的成就。《中山诗话》称张籍乐府诗“质多文少”,《艇斋诗话》称“张籍诗简古易读”,而《岁寒堂诗话》则由其语言的浅近走上对内容的否定,得出了“其词浅近,其气卑弱”的结论。相比之下,明代胡震亨的观点是比较公允的,也可以说真正抓住了张籍乐府诗的创作特色。《唐音癸签》称:“张籍祖国风,宗汉乐府,思难辞易”。更可贵的是胡震亨对“思难辞易”的特色,从创作思想上给以阐释,指出张籍诗“略去葩藻”,是为了“求取实情”。
“略去葩藻,求取实情”,这八个字可以说深得张籍乐府诗之三昧。像这篇诗既无“掷鳌吐鲸”的宏伟壮观,也无“华彩纷呈”的辞藻雕绘,甚至也不见字句的推敲工夫。诗人“略去葩藻”,服从于“求取实情”的创作宗旨,上文我们指出此篇有史笔的笔法,即在于此。篇中所写的情、事、力扣历史真实,都有充分而坚实的历史依据。史载:河西、陇右失陷后,北庭节度使李元忠,安西四镇留后郭昕率军士坚守,公元七八一年,使者间道入朝,朝廷才知二镇还存在。二镇对抗吐蕃十余年,可是唐德宗竟在七八四年私许割让二地,荒谬到不可理喻的程度,只是由于朝臣的反对才没有付诸实行。(见《通鉴》卷227至卷231),由此可知“谁能更使李轻车,收取凉州属汉家”,并非空说之论。《旧唐书·吐蕃传》载:“州人皆胡服,每岁时祀父祖,衣中国之服,号恸而藏之”。可见“今著毡裘学胡语”,也是有充分史实依据的;至于“驱我边人胡中去,散放牛羊食禾黍”,查《资治通鉴》,新、旧《唐书》,史例更是举不胜举。上述诗句,看起来写得简便“辞易”,平实无华,这个特点要从创作思想上去求解。诗人对待历史,唯求真实而不尚语言的精巧,平实简朴的语言背后,蕴含了丰富的历史积淀和感情积淀,致使一篇之朴,养一篇之神,篇中之神,回整篇之韵。诗人平实述陈,读来感慨系之,这个效果,正是“略去葩藻,求取实情”之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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