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籍·征妇怨》原文与赏析
张籍
九月匈奴杀边将,汉军全没辽水上。
万里无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
妇人依倚子与夫,同居贫贱心亦舒。
夫死战场子在腹,妾身虽存如昼烛。
在古典诗词中,良人从军、征妇哀怨是一大习见题目。张籍《征妇怨》却翻出新意,以其摧心呕血、深至沉痛而卓然独立,饮誉后世。
“九月匈奴杀边将,汉军全没辽水上。”辽水,即今东北辽河,于辽宁营口东南入海。诗歌开门见山,点明征妇怨毒所自。诗中“全没”二字,力逾千钧,从战况惨烈,伤亡惨重中突出事件的典型性,从而生发出征妇哀苦情感。若一般性地写败阵溃散,则意味顿减。“万里无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招魂葬,旧时风俗,由于无法收尸入殓,生怕亲人灵魂不知所归,于是高声呼唤亲人姓名,招引魂兮归来,并以死者衣冠葬入棺木。诗题是《征妇怨》,诗人却注目整体,勾勒出一幅场面浩大的“城下群哭图”,由面及点,迂回入题。“白骨”二字,读来触目惊心。骨骼支离,如在目前,增强了诗歌的形象性。读者可联及王粲“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七哀诗》),杜甫“古来白骨无人收” (《兵车行》),一并玩味。“家家”二字,看似寻常,却是上承“全没”,以哀哭号呼的普遍性,强化了悲剧气氛,为下文征妇之哀作好衬托。
然后转入正题,引出主人公“征妇”。“妇人依倚子与夫,同居贫贱心亦舒。”本应承上,直写哀痛,诗人却横挽逆插,宕开一步,设想与丈夫、儿子共同生活的舒心光景。有此铺垫,波澜顿生。平凡生活,竟成奢望。面对现实,向往破灭,于是逼出下文“夫死战场子在腹,妾身虽存如昼烛。”夫死何以依靠?子生何以哺育?欲死则遗腹有子,求生则衣食无着。在家家痛哭之中,诗人择取这一特定家庭,主人公生既不愿,死亦不得的悲惨境遇,在众多不幸家庭中酷烈尤甚,体现出事件的典型性。如是“夫死战场子在腹”,则悲剧气氛,相差何止千里。结语以“昼烛”自喻,不仅以白昼烛光之多余见出痛不欲生情感,更以烛光之暗淡失色、摇曳不定展现出主人公的惨淡心境,动荡生计。设喻新颖贴切,内涵丰富。
清人刘熙载《艺概》曰: “白香山乐府与张文昌王仲初同为自出新意,其不同者在此平旷而彼峭窄耳。”“峭窄”二字,正见此诗特点。所谓“峭”,即情感激烈,指斥分明,不作温柔敦厚之状,但尽锋芒毕露之致。诗歌以小见大,以征妇的哀哭无告,严厉抨击了唐室不恤民瘼,战争频仍。反战情绪之奔流腾踊、仁政思想之深厚诚挚,洋溢于篇章之中。所谓“窄”,即篇章精短,不加发挥。将丰富的内容凝聚压缩于短小的篇幅之中。为此,事件必须典型突出、结构不得枝蔓衍生,造语务求精警凝炼。这一切都在此诗中得到充分体现。
此诗虽是小诗,但谋篇布局旋斡多变。由群哭场面转至独哀镜头,以大衬小。又以向往转至现实,以乐衬哀。大小相形、哀乐相辅、正衬反衬、盘旋作势。结构之针线绵密、起伏曲折,对情感的表达起了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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