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宾王·帝京篇》原文与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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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宾王·帝京篇》原文与赏析

骆宾王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

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皇居帝里崤函谷,鹑野龙山侯甸服。

五纬连影集星躔, 八水分流横地轴。

秦关重塞一百二,汉家离宫三十六。

桂殿嵚岑对玉楼,椒房窈窕连金屋。

三条九陌丽城隈,万户千门平旦开。

复道斜通鳷鹊观,交衢直指凤凰台。

剑履南宫入,簪缨北阙来。

声名冠寰宇,文物象昭回。

钩陈肃兰戺;, 璧沼浮槐市。

铜雀应风回,金茎承露起。

校文天禄阁,习战昆明水。

朱邸抗平台,黄扉通戚里。

平台戚里带崇墉,炊金馔玉待鸣钟。

小堂绮帐三千户,大道青楼十二重。

宝盖雕鞍金络马,兰窗绣柱玉盘龙。

绣柱璇题粉壁映,锵金鸣玉王侯盛。

王侯贵人多近臣,朝游北里暮南邻。

陆贾分金将燕喜,陈遵投辖正留宾。

赵李经过密,萧朱交结亲。

丹凤朱城白日暮, 青牛绀幰红尘度。

侠客珠弹垂杨道,倡妇银钩采桑路。

倡家桃李自芳菲,京华游侠盛轻肥。

延年女弟双凤入,罗敷使君千骑归。

同心结缕带,连理织成衣。

春朝桂尊尊百味,秋夜兰灯灯九微。

翠幌珠帘不独映,清歌宝瑟自相依。

且论三万六千是,宁知四十九年非。

古来荣利若浮云,人生倚伏信难分。

始见田窦相移夺,俄闻卫霍有功勋。

未厌金陵气,先开石槨文。

朱门无复张公子,灞亭谁畏李将军。

相顾百龄皆有待,居然万化咸应改。

桂枝芳气已销亡,柏梁高宴今何在。

春去春来苦自驰,争名争利徒尔为。

久留郎署终难遇,空扫相门谁见知。

莫矜一旦擅豪华,自言千载长骄奢。

倏忽抟风生羽翼,须臾失浪委泥沙。

黄雀徒巢桂,青门遂种瓜。

黄金销铄素丝变,一贵一贱交情见。

红颜宿昔白头新,脱粟布衣轻故人。

故人有湮沦,新知无意气。

灰死韩安国,罗伤翟廷尉。

已矣哉,归去来!

马卿辞蜀多文藻,扬雄仕汉乏良媒。

三冬自矜诚足用,十年不调几邅回。

汲黯薪愈积,孙弘阁未开。

谁惜长沙傅,独负洛阳才。

这首是作者在唐高宗上元三年(676)从武功主簿调任明堂主簿前创作的。据《旧唐书·文苑传》记载,骆宾王曾在这首诗的前面加了一篇“启”,投赠给当时的吏部侍郎裴行俭。一时传遍京畿,时人“以为绝唱”。

帝京,即皇都,或帝王之都。唐人首先用“帝京篇”这个题目的,是唐太宗。他有《帝京篇》十首,描绘京城长安的人文地理之胜,表现了一代帝王志得意满的情怀。骆宾王的这首诗沿用了唐太宗开创的诗题。不同的是,作者吸收汉赋铺张扬厉的特点,用七言歌行这种艺术形式,表现了京城长安的繁华壮丽景象、上流社会奢侈豪华的腐化生活、皇亲贵戚之间的相互倾轧、下层社会的优游宴乐生活、抒发了中下层知识分子的困顿失意之情,从立意上摆脱了《帝京篇》这个题目纯粹歌功颂德的桎梏,成为一篇富于现实精神的优秀作品。

这首诗可以分为四个部分。

从开头到“黄扉通戚里”为第一部分,描写京城胜状。诗以对句起笔,起首高唱而入,从唐王朝疆域之广阔写到帝京“城阙”之宏伟。在这一部分,诗人以铺排的笔法,先写帝京四围的江山险胜:东有崤函险关,南对“龙山” (即终南山)屏障,王畿千里,夷狄咸服,关中八水分流,五星汇聚。经过这一番铺垫以后,诗才转入对“帝京”宏伟壮丽景象的正面描绘:京城长安,宫阙高耸入云,桂殿、玉楼、椒房、金屋,鳞次栉比;街市之内,三条九陌,四通八达;万户千门,簇拥丽城;复道、交衢,勾连皇居内府; “剑履”“簪缨” (文武百官)之属,雍容雅度;文人学子,咸集京华。普天下人文之盛,毕现于帝都。

从“平台戚里带崇牖”到“萧朱交结亲”为第二部分,描写王侯贵戚的豪奢生活。唐太宗的“贞观之治”使唐王朝成为空前繁荣的封建帝国,也促使王侯贵戚们逐渐走上奢侈腐化的道路。到唐高宗时,这种情况更加突出。整个上层社会完全沉浸在纸醉金迷的享乐之中。从王侯到贵戚,一个个宅第高墙,食玉炊桂,宝盖雕鞍,金丝络马,兰窗绣柱,蟠龙飞凤,朝朝暮暮,宴嬉不绝。诗人在这一部分中。特别强调“王侯贵人多近臣”,并指出他们之间过从甚密,交结至亲,旨在告诉人们:当时上流社会与最高统治者相互利用,形成了一个盘根错节的复杂体系,为后面揭示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做了伏笔。读者也可从这一部分的描写中看到统治阶级是如何在挥霍享用人民所创造的财富。

从“丹凤朱城白日暮”到“宁知四十九年非”为第三部分,描写下层社会的优游宴乐生活。这一部分可以说是承上一部分而来,从描写上流社会转向对世俗生活的描写。由于上层社会的影响,整个世俗生活在新的形势下也发生了变化。整个帝京红尘四合,烟云相连,遊侠、倡妇,盛遊京华,放浪不羁,兰灯绣愰之内,春朝秋夜之时,宝瑟清歌之声不绝于耳! 有感于此,诗人不能不发出“且论三万六千是,宁知四十九年非”的悲叹,揭示出整个社会世风的颓败。

从“古来荣利若浮云”到结尾,为第四部分,抒发中下层知识分子的失意与苦闷。在这一部分,诗人用发生在汉代王侯贵戚相互倾轧的史实影射当时社会中这类人的勾心斗角。诗人作为一个清醒的旁观者,告戒那些王侯贵戚们:荣利如同浮云一样飘忽不定,而那些争荣、争利之人一生竟是那样的对荣利紧追不舍,这一方面说明王侯贵戚的可叹可悲,另一方面又揭示了他们卑污的灵魂:相互倾轧的最终目的不过是为了追逐轻如浮云一样的荣利!因此,那所谓的“功勋”,只不过是一块掩饰他们丑恶灵魂的遮羞布!而使作者更感到痛心的,是统治阶级不能“居安思危”!在“金陵”之“气”未压,社会还存在许多问题的情况下,今天这位贵戚建立了“功勋”,明天有“功勋”之人又被他人“移夺”,这岂不是“先开石廓文”的自掘坟墓之举吗?而那些真正能够主持正义、建有功勋的,诸如张公子、李广等人,则一个一个地遭到排挤。诗人由此生发开去,抒发自己淹留帝京,空扫相门而无人赏识的苦闷。对上层统治者“擅繁华”的自鸣得意发出莫要自矜的警告; 用柏梁台的湮废和桂殿巢黄雀的史实来讥讽那些“自言千载长骄奢”的暂时得意者;并用“倏忽抟风生羽翼,须臾失浪委泥沙”高度概括了上层统治集团中变幻莫测的斗争,简洁形象,入木三分。不仅如此,诗人在这一部分还揭示了当时的炎凉的世态和浇薄的人情: “黄金销铄素丝变,一贵一贱交情见。红颜宿昔白头新,脱粟布衣轻故人!”正因为人情如此,世态如此,诗人虽然自负有司马相如和扬雄之才,却不得不发出“已矣哉,归去来”的长叹。

诗题为《帝京篇》,作者在这首诗中也极力描绘了帝京的宏伟壮丽。但这仅仅是作为一种陪衬。作者所要表现的,是在这繁华表象掩盖下的社会丑象以及中下层知识分子对繁华表象背后隐藏的种种社会危机的清醒认识。清人沈德潜评此诗说: “作《帝京篇》,自应冠冕堂皇,敷陈主德。此因己之不遇而言,故始盛而以衰飒终也。首叙形势之雄,宫阙之壮;次述王侯贵戚之奢僭无度;至‘古来’以下,慨世道之变迁; ‘已矣哉’ 以下,伤一己之湮滞。此非诗之正声也。”就篇章结构、布局而言。沈氏所言极是; 但就《帝京篇》立意而言,沈氏之语实不足取。所以,陈熙晋说: “此诗为上吏部而作,借汉家之故事,喻身世于本朝。本在抒情,非关应制。国风比兴,岂尚敷陈,《启》中已自言之矣。篇末自述邅回,毫无所请之意露于言表,显以贾生自负,想见卓荦不可一世之概。”《帝京篇》正是一篇“不可一世”的杰作。作者突破传统诗教的束缚,汲取汉班固《两都赋》的艺术技巧,首叙京城形势之胜,宫阙之壮,大有黄河落天走东海之势,接下来千回百转,借古讽今,敷陈时事,揭露发生在帝京中的种种社会丑态及世道沧桑,结尾直吐胸中积愤,恰似神龙掉尾,气势道劲。特别是作者把赋法运用于七言歌行的创作中,为盛唐歌行的发展铺平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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