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纶·至德中途中书事却寄李僩》原文与赏析
卢纶
乱离无处不伤情,况复看碑对古城。
路绕寒山人独去,月临秋水雁空惊。
颜衰重喜归乡国,身贱多惭问姓名。
今日主人还共醉,应怜世故一儒生。
卢纶,系“河中蒲人”,“避天宝乱,客鄱阳”。“蒲”即今山西永济,安史乱中,正是战火纷飞的地区。至德二年正月,安禄山在洛阳被他的长子安庆绪杀死; 同年九月,唐将郭子仪等率军攻克长安,十月收复洛阳,战局曾出现过转机。在这样的形势下,诗人想回山西家乡看看,途中写了这首诗给友人。
诗的首句“乱离无处不伤情”,开门见山,揭示了全诗伤感的基调。次句紧承,以“看碑”一事坐实“伤情”。碑者,古代用以引棺木入墓穴的木柱,后以石块代替,碑上有的还以文字记死者生前事迹;最初随埋土中,后来又树于墓道之口,称为神道碑。作者面对返乡途中作为歇脚站的这座古城,别的一概略去,光写看碑一事,这就表明,不管这座古城是曾受兵燹之灾或仅只是受战争余波的影响,现在正不知又添多少新坟。句首“况复”二字,更暗示一路行来,这样的景象所见已非一次,曷胜浩叹!
颔联承前面的意脉,以写景来叙事抒情。这是一个月明之夜,诗人从古城远眺,目光集中在远处绕着寒山的一条崎岖小径上,情不自禁地想到:明天一早,他就得沿着这条小径孤独地远去。这是从视觉着笔。忽然,月明中传来一阵凄清的雁唳,更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感到这一阵雁唳不同寻常,充满着惊恐之情。这是从听觉着笔。以雁之长征,衬托自己的行踪漂泊不定,这是当时不少诗人在诗歌中常用的手法。刘长卿《江州重别薛六柳八二员外》一诗中有“江上月明胡雁过”之句,韦应物《自巩洛舟行入黄河即事寄府县僚友》一诗中有“一雁初晴下朔风”之句,都含有这层比兴的意义。而相形之下,“月明秋水雁空惊”,直接移情及物,感情色彩显得更浓。实际上,雁之空惊,正是反映了诗人自己的心理状态:久经乱离,一直是寝不安枕,提心吊胆。
颈联转入回乡后心理状态的描绘。经过乱离,虽已形容憔悴,而能得到重返家园的机会,毕竟还值得庆幸。但想到自己一事无成,名微身贱,听到人家向自己打听姓名,终觉难于启齿。这里,使我们联想起诗人南下流离途中,曾写过《晚次鄂州》一诗,尾联是这样的:“旧业已随征战尽,更堪江上鼓鼙声”。意思是说,战事一起,田园家计,事业功名,全付东流;现在战云大有向长江一带扩展之势,前途不堪设想。这两句,实际上堪作“身贱更惭问姓名”的注脚:身贱,难道不正是由于“旧业已随征战尽”吗?看来诗人在诗里正是以曲笔取势,“重喜返乡国”乃欲擒故纵之笔,逼出“身贱”一句,加倍地渲染了乱离之苦。战乱给自己带来的只是一事无成的浩叹,这正是当时中下层知识分子对战乱切肤之痛的诅咒。
尾联拈出“世故”二字回应首句,深化了主题。“世故”指世间的一切事故,特别是指变故。《世说新语》中有这样一段话: “郗太尉(鉴)拜司空,语同座曰: ‘平生意不在多,值世故纷纭,遂至台鼎。’”语中的“世故纷纭”,意即“变故层出”。尾联两句的意思是说,今天主人如果跟我一道儿喝酒的话,对我这个备受国家变故之苦的儒生,该是有所同情吧。对乱离中的一切苦难,归罪于祸国殃民的安史之乱,作者的思想倾向性是十分明确的。
这首七律系朋友间酬赠之作,感情真挚,生活气息浓厚;从头到尾,充满悯乱哀时之思,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安史之乱给人民所带来的苦难,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写作艺术上,就谋篇言,发端一槌定音,结尾呼应自然,全篇意脉相连,细致绵密。就情致言,以“清”取胜,感慨虽极深沉,抒情却不取箭拔弩张之态,而取迂徐从容之致。娓娓道来,富于人情味。这和盛唐时期近体往往以“雄”取胜相较,可谓各具特点。就语言来说,不取艳辞丽藻,而以温秀蕴藉见长。写景一联,景中叙事,借景传情,委曲深婉,更具“一语百媚”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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