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文宝
亭亭画舸系春潭,直到行人酒半酣。
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
唐代诗人王维写过一首著名的送别诗《送元二使安西》,当时即被人谱曲歌唱,千古流传。郑文宝的这首《柳枝词》,也同样是送别诗,也有“好事者或填入乐府”,(《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24)传诵一时。两诗又都是七言绝句,写景清新秀美,抒情深婉感人。《蔡宽夫诗话》云:“郑文宝情致深婉,比当时流辈,能不专使气,而犹长于绝句,……须在王摩诘(维)伯仲之间。”以上述二诗来印证,蔡氏的评说十分精到。
诗的首句:“亭亭画舸系春潭”。亭亭:高耸的样子。一条雕饰华丽的船系在水潭岸边的柳树上。“春”字点时间,“系”字暗扣题目,虽不明言,实际上含蕴着船系在杨柳树上的意思。即此,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出彩色斑斓的画船,停泊在碧水澄澈的潭水里,船的缆绳则系在枝条柔软、翠色青青的杨柳树上的鲜艳画面。我国古代有折柳赠别的风俗,诗中也绾合着这层意思。这样,也就将船和送别联系起来了,说明它是暂停在潭水里,行人即将乘用的客舟,很自然地引出第二句:“直到行人酒半酣”。直到:即到,只到。此二字,有的本子作“只向”或“只待”,意思相近,可通。画舸一点不为“行人”着想,只待行人酒过数巡,然而尚未尽兴之时,就要解缆启程,行人和诗人还有许多惜别的话儿要倾诉呢!字里行间,流露出对画舸的不满、怨恨之情。诗人将朋友不得不离别的怅恨感情发泄在无情之物上,正如清人吴乔说:“人自别离,却怨画舸。”从侧面写出朋友间临别之际依依难舍的深情,更富有情趣。
后两句诗:“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顺承第二句迤逦而下,进一步埋怨“画舸”,抒发离情。它不让朋友尽兴畅饮,诉说离情倒也罢了,令人尤其恼恨的是,它竟然连浩渺的烟波和斜飞的风雨都不顾,只管启程远行,装载着行人的“离恨”,经过云水无际的江南而远去。显然,这两句是由眼前“烟波与风雨”的景象,进而想象,意谓行人由此远过江南,整个航程中,到处都有这一番景致,所以行人一路上也就时时刻刻都满怀着怅惘的“离恨”。它真切地写出了旅途中凄迷苍凉的环境和行人孤独、寂寞的心情。同时,从这个由近及远、由实到虚的悬想中,诗人对朋友的关切,以及他自己的惜别之情,也表露得十分真挚深厚。这就把行者和居人双方的离别情意都表现得很强烈。末句“载将离恨”云云,运用化虚为实,化无形为有形的写法,将抽象的“离恨”说成用船来“载”,使其具有重量感,好似压在离人的心头。这种手法,后人十分喜爱。北宋周邦彦《尉迟杯》词云:“无情画舸,都不管、烟波隔南浦。等行人醉拥重衾,载得离恨归去。”显然是化用郑文宝的这首诗。李清照《武陵春》:“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也是夺换点化郑诗而成。
此诗在结构上别具一格。首句点画舸,以下三句都是以拟人化手法,写它不顾离人的情绪,冲风冒雨,驰向远方。正如近人陈衍说:“案此诗首句一顿,下三句连作一气说,体格独别”。(《宋诗精华录》)在七绝里很罕见。诗抒发“离恨”,多从侧面着笔,借无情的画舸来旁透,用柔软婀娜的柳枝、碧绿澄澈的潭水、浩渺无际的烟波风雨来形容刻画,寓情于景。另外,诗的语言洗炼工致。“直到”、“不管”,斡转灵动,“系”字意思明切,且暗扣题目,又很含蓄,特别是“载”字,虽是常语,但匠心巧运,用常得奇,对后来的词曲创作影响很大,真可谓“一语天然万古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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