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龙·浣溪沙》原文赏析
杨花
百尺章台撩乱飞,重重帘幕弄春晖,怜他飘泊奈他飞。淡日滚残花影下,软风吹送玉楼西。天涯心事少人知。
这首词是作者崇祯八年(1635)春季到夏初和柳如是同居松江生生庵别墅南楼期间创作的。柳如是为明季颇负盛名的美妹才女、忧国志士。在与柳如是相处的这段时间内,陈子龙写了大量艳情词,以寄托他们密挚达于极点的情爱。其中以杨花、柳絮、杨柳为题的词作,大都与柳如是有关。
在古典诗词之中,草木虫鱼各有兴寄:“桃之天天”,以喻新婚幸福;“杨柳依依”,以托惜别之情;至于柳絮和被古人认为由它飘落水中而化成的浮萍,则常被作为漂泊命运的化身。柳如是本姓杨,她的命运不也象杨花么?这首词状物而又有确指,与一般的咏物词是不同的。
词的上阕从静的角度描写柳絮撩人情思。
“百尺章台撩乱飞”,章台原为战国时秦王的朝会之所,但唐宋诗词里“章台”却成了秦楼楚馆的代称。唐朝韩翃有妾柳氏,本长安歌妓。安史乱起,两人失散,柳氏为著将沙吒利所得。韩翃寄给柳氏一首词:“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后来韩翃得到虞候许俊的帮助,始得与柳团圆。“章台”指柳于是乎始,且有“冶游场所”这一重语义。句中章台既明著柳如是之姓,又与她的身分甚合。言“百尺”者,谓其高而难于攀折之意。“撩乱”是惹人思绪纷乱的意思。词起首便点出章台之柳难以高攀,惹人情思纷乱的乃是柳絮。
“重重帘幕弄春晖”,字面上的意思是柳絮隔着重帘在舞弄春光,而诗人的感慨却因实事而发。陈子龙与柳如是同居时,家政由嫡妻张氏把持,张氏乃是一个颇有力量的妇女。陈子龙在自撰《年谱》中说她“三党奉为女师,有弟五人”;再加上陈子龙此时功名未成,手中拮据,无力安置柳如是这个外妇,只有一任“百尺章台”的柳絮隔着“帘幕”在春光中飞舞而已。“帘幕”之前,用“重重”修饰,正表明阻隔之大,一如首句“章台”用“百尺”加以描写一样。诗人另有一首《满庭芳》,词中有一句“明知此会,不得久殷勤”,和此句的命意相同。深知障碍重重而难以割舍,写来十分平淡,心情却伤感至极。
“怜他飘泊奈他飞”,“他”字谁指?明写柳絮却暗指柳如是。王沄《辋川诗钞》卷四《虞山柳枝词》有云:“章台十五唤卿卿,素影争怜飞絮轻。”句中嵌有柳如是的曾用名“杨影怜”。陈子龙此词的艺术手法亦与此相类。柳如是是幼年即为周道登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小星,十五岁流落风尘,命运的“飘泊”自不待言。著一“怜”字就将作者对她际遇的同情倾泻无遗。句中“奈”即无奈。此句承上,言永结同好既已无望,随风飏去便成无可奈何之事。
下阕从动的角度写柳絮随风远去。
换头为一对句:“淡日滚残花影下,软风吹送玉楼西。”“淡”,写柳絮飘扬,一片迷茫,春日因之暗淡;“残”,写百花盛开,只有柳絮残落在花影之下,缱绻成球;“软”,写无须劲吹,春风虽软即可把无依的柳絮送出画外。从花飞,花落,远去,写尽诗人心中的迷惘、怜惜和无可奈何。
结句“天涯心事少人知”,此句颇有含蓄不尽之势。“天涯心事”何所指?指的是漂泊天涯的柳絮对自己的留恋,而她的心事无人知晓,还是自己愁满天涯,恨满天涯而天各一方的柳絮无从知晓,抑或兼而有之?妙在欲说未说之间,给读者留有无限的思考空间,深得“不作尽头语,篇终接混茫”的三昧。
全词写如梦的杨花飘残远飏,而柳如是的倩影在其中徘徊却不着色相,真堪称咏物神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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