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刘乃昌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煜亡国入宋后,在汴京过了两三年凄凉酸楚的软禁生活,这使他的晚期词作念旧思国,感慨深广,愁情凝重,本篇即属此类广为传诵的名作之一。《乐府纪闻》云:“后主归宋后与故宫人书云:‘此中日夕只以眼泪洗面’。每怀故国,词调愈工。……其赋《虞美人》……旧臣闻之,有泣下者”。(《历代诗余》卷一百十三引)足见这篇词是浸满血泪的怀旧悲歌。
目睹华屋山丘、身经家国巨变的人,在寂寞失望之中,总是时时怀旧忆昔,日益深化对故国的哀思。这首词所摅写的正是词人忆念往事、追怀故国的深愁长恨。开篇凌空而起,从宏观尘寰的视角,慨叹宇宙流程无限,人间往事纷繁。“春花”、“秋月”,代表回环往复的岁月,也象征人世的诸般迷人美景、赏心乐事。这些都是无休无尽的,故说“何时了”。然而这历史流程中的缤纷人事,无不是眼底烟云,门前过客,刹那间即变成记忆中的陈迹。“往事知多少”,正是对此发出的深长感喟!如果说前两句是泛泛的感叹人生,那么下两句就推进到自身的回首“往事”。昨夜东风扣窗,明月满地,词人触景伤情,追怀故园,通宵不寐。“又东风”承“何时了”,“回首”承“往事”,“不堪”写出忆旧思国,心情痛苦难耐,令人酸鼻!
下片由回首故国生发而来,是上片尾句的具体发挥和深化。记忆中故国的切,早已是流逝的往事,自然是美的,值得眷念的,然而写诗只能“以一当十”假物托意。“雕阑玉砌”,这故国殿阁的一鳞半爪,正是故国的代表,是往日旧乡繁华和美好的象征物,旧时的台阁山河,大概依然留存吧。“应犹在”,以测度口吻言之,最为委宛得体。“只是朱颜改”,是说当年流连殿阁的主人已经姿容憔悴,无复往日的丰采了。“朱颜改”,也还暗含江山易主,旧乡面目全非之意,这里充满物是人非、世事沧桑之感。缅怀过去只能引起更深的惆怅,往日的繁盛无法驱遣眼前的寂寞,旧时的温馨适足以反衬当下的凄凉,加剧亡国破家的创痛。于是无边的愁思犹如铺天盖地的阴云涌上了词人心头。煞拍两句推出一个“愁”字,强调出它的份量,而以“一江春水向东流”,比喻其浑融浓深、滚滚翻涌、滔滔不尽,极为沉挚地倾泻出词人无涯无际的满腔怅恨。
这首词及其尾句之成为摹写人间悲愁的千古绝唱不是偶然的。忆昔怀旧人之常情,尤其经受破国亡家或失去美好过去的人们,总是难以摆脱对故国乡情的眷念,对美好过去的缅怀,当抚今追昔,往事如烟,旧景难再之时,不免在心头升起无边的愁云,滋长绵绵的长恨。“人生愁恨何能免”(李煜《子夜歌》),李煜是负荷浓愁深恨的人,对愁情体味最深,写来最真,“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正如“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乌夜啼》)一样,至真之情,不假雕饰,由性灵肺腑中沛然流出,恰能咏出人生历程中的某种共性体验,有极大的概括性,因而足以动人心弦,引起人们的普遍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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