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沈家庄
醉来长袖舞鸡鸣,短歌行,壮心惊。西北神州,依旧一新亭。三十六峰长剑在,星斗气,郁峥嵘。 古来豪侠数幽并,鬓星星,竟何成!他日封侯,编简为谁青?一掬钓鱼坛上泪,风浩浩,雨冥冥。
元好问
这是一首伤时抒志的作品。据词意推测,当写于词人游嵩山时。
起句突兀,写醉中闻鸡起舞,表示值国家多事之秋,系心社稷,欲有所为。《晋书·祖逖传》:“逖与司空刘琨共被同寝,中夜闻荒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这个故实,后来成为英雄豪杰报国励志的范典。“醉来”二字,隐涵沉痛和忿激。当时金廷君昏政乱,皇族倾轧,国势日颓。词人酒醉后,忧国的情绪冲破自我克制,表现出本能的狂放和冲动。中夜一听到鸡鸣,便立即起身,舞起剑来。词人此时心境,与当年横槊赋诗,以天下为己任的曹操一样,壮怀磊落,忧从中来,惊感时局危迫。《短歌行》,乐府歌辞,创于曹操。当时汉室危倾,天下大乱。曹操宴上酒酣,唱出“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慨当以慷,幽思难忘……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在座者无不感奋。所以词人说它“壮心惊”。这两句,也是对首句的申说,因为《短歌行》亦曹操醉中起舞所赋。作者在此感叹人生短促,事业无成。“西北神州,依旧一新亭”。金朝曾占有中国西北疆域,当时,“西北神州”为元人所占,故有此说。词人为金朝的有为志士,就象东晋朝诸豪杰一样,痛心国土沦丧,欲救国而不能,只得聚会新亭,一洒忧国之泪。南宋词人刘克庄亦有“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玉楼春》)的名句。“新亭”,在金陵城南,东晋诸名士常于此饮宴,感国土沦丧,相对流泪,独王导激愤地说:“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对泣耶?”(见《世说新语》和《晋书》)“依旧一新亭”,语浅情深,点破了历史的惊人相似之处,亦道出首句“醉舞”之隐衷。“三十六峰”以下三句,来了一个大跌宕,感情由悲壮低沉突变为高昂亢奋,形成一股压抑不住的强大冲力,将全词情感推向高潮。“三十六峰”,指河南登封县嵩山三十六峰,词人当时正游此山。嵩山为五岳之中,词人将之喻为倚天矗立的三十六柄宝剑,想象奇特,夸张形象。其间又用宝剑精气上射牛斗的典故,说这三十六柄长剑,气象郁勃峥嵘,毫光紫气,上贯斗牛星座之间,这正是词人磊落胸怀和报国壮志的形象写照。“星斗气”,典故出自《晋书·张华传》:“初,吴之未灭也,斗牛之间,常有紫气,(张华)乃邀雷焕仰观,焕曰:‘宝剑之精,上彻于天耳……’”“峥嵘”,状山势挺拔峻峭,又指宝剑锋利无比。上片八句,沉郁顿挫,气凌霄汉。
下片主要写志大无成,理想落空的悲慨。“古来豪侠数幽并”,承上启下。此句与韩愈《送董邵南序》之“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同意,含意有两层:一是说幽并多豪侠之士,但那已是往古的事,今之金廷却不多见;二是作者自谓。遗山乃并州人,他称自己尚存燕赵豪侠气概。《金史》称其“歌谣慷慨,挟幽并之气”。(《元德明传附元好问》),可见并非虚言。“鬓星星,竟何成”,承前句而发,言己虽乃幽并豪侠之士,但遭遇国变,忧愁催白了鬓发,不能为国立功,竟坐看西北国土沦亡。“他日封侯,编简为谁青”,是词人愤激之辞。意即,由于自己不在其位,报国无门,他日封侯,于己无分,登上青史的都是他人。这里,词人借用杜甫《故武卫将军挽歌》“封侯意疏阔,编简为谁青”诗句,表达此意。遗山当时已三十三岁,尚未贵显,遂叹惜此身已是封侯无望。“编简”,指书籍,主要指史书。古书刻写在竹简上,编联成册,故名。最后,词人表示自己既然用世无望,便只好独善其身,隐居屏迹。“钓鱼坛”,中国古代钓台很多,文人最喜称道的,是浙江桐庐富春江严光(子陵)钓台。此台极为峻伟壮观,孤峰突起,壁立百仞。元好问在此词末自注云:“钓坛见《严光传》。”可知其虽未到过桐庐,却也是以严光自比。但是,词人隐遁的动机,却与严光不同。“风浩浩,雨冥冥”,将风雨如磐,天地迷冥的氛围,来渲染当时的政治环境,表明自己的归隐是万不得已,满怀苦痛。
此词上下两片的歇拍表现出两种不同的境界,一豪壮,一悲凉,它代表了词人精神面貌的两个方面。前者兴会飙举,豪情磅礴;后者感慨悱恻,气象萧索。这种心理矛盾的尖锐冲突,构成了此词的基调。这首词豪壮郁勃,挟幽并之气,代表了遗山词的风格。细味全篇,“若有难言之隐,而又不得已于言,可以悲其志而原其心矣。”(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三评遗山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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