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瑞峰《石州慢》爱国诗词鉴赏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作者: 肖瑞峰

己酉秋吴兴舟中

雨急云飞,惊散暮鸦,微弄凉月。谁家疏柳低迷,几点流萤明灭。夜帆风驶,满湖烟水苍茫,菰蒲零乱秋声咽。梦断酒醒时,倚危樯清绝。 心折。长庚光怒,群盗纵横,逆胡猖獗。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两宫何处,塞垣只隔长江,唾壶空击悲歌缺。万里想龙沙,泣孤臣吴越。

张元幹

由词题中所标示的“己酉”二字可以推知,此词作于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是年,金兵大举南侵,驻甲扬州,饮马长江,对南宋半壁河山形成莫大威胁。当此时局危殆之际,避难于浙江吴兴的作者深感国破家亡之痛,遂慨然赋写此词,以抒发其“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的爱国情怀。相形之下,后此十三年写成的《贺新郎·送胡邦衡待制赴新州》一词固然传诵更广,且被誉为《芦川词》的压卷之作,但更早开启爱国主义先声者,却是此词,仅凭这一点,它也足以雄视于南宋词坛。

词的上片所构置的是秋夜行舟的特定情境。起首“雨急云飞”三句即推出秋雨驰骤,秋云翻卷的动乱景象。这一景象不仅播弄着素喜平静、恬淡氛围的凉月,而且使习惯于昏黑时出没的暮鸦也骇然惊散。这虽非有意识地对作者所处的时代进行写照,但从中却不难捕捉到那一时代的投影。接着,“谁家疏柳低迷”以下五句继续渲染秋江夜景的衰飒、凄清与苍凉。于是,展现在我们眼前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不知是何人手植的几行疏柳低垂于岸边,那牵愁惹恨的枝条时而随风飘飏,时而伴雨蹁跹,使本已十分迷离的景色,又添迷离十分;更有几点流萤拖曳着微弱的光亮在风雨中穿行,既撕破了无边的黑幕,又使无边的黑幕因缀有几个时明时灭的光点而显得更加明森、怖厉;沐浴着秋风秋雨,作者所乘坐的舟船扬帆疾驶,象要冲开这浓重的暝色;站在船头举目四望,但见烟水苍茫,恰似愁思绵邈;而杂乱的茭白与蒲柳则在秋风的侵袭下发出凄切悲哀的声响(“菰”:俗称“茭白”。“蒲”:蒲柳,即水杨。),令人情不自禁地联想起沦陷区人民的痛苦呻吟。行文至此,已先后纵笔于空中、水面、岸边,从多种角度、多种方位对秋江夜景进行了立体化的显现,并根据表现主题的需要,摒去其清空、高旷、凉爽的一面,而着力凸现它肃杀、萧瑟、凄迷的一面,从中抽绎出一种忧念君国、感慨时局的深沉而又哀伤的情思。不过,直至此时,抒情主人公仍然隐于幕后,只是景物本身按照其意图进行着生动、巧妙的组合。待得“梦断酒醒时,倚危樯清绝”二句推出,他才正式登场;而一旦登场,便如画龙点睛般的使前文描写的景物具有了生命与感情,成为与作者的忧伤心灵相感应的有机体。“梦断酒醒”,点出那肃杀、萧瑟、凄迷的秋江夜景跃入作者眼帘前,他曾痛饮一醉,并酣然入梦。至于何为痛饮以及所梦为何,尽在不言之中——当此国土破碎、生灵涂炭之际,作者是习于借酒浇愁和“梦绕神州路”(《贺新郎》)的。梦既已断,酒既已醒,其愁其愤必然较入梦及沉醉前尤甚。这时,他独倚高桅(“危樯”,即高桅。),即景骋怀、跃入其眼帘、并进而见于其笔底的秋江夜景就必然染上他的主观色彩而显得分外肃杀、萧瑟、凄迷了。“倚危樯清绝”,仅此一笔,一个感时伤世、夜深不寐的抒情主人公形象便跃然纸上。通观此词上片,虽然了无一字正面抒写作者的愁闷情怀,但因为作者善于移情入景、借景传情,故而其愁闷情怀仍然极易触及。

词的下片一改笔法,变移情入景为直抒胸臆。过片“心折”以下四句,揭示作者忧愁的缘由,使情感由晦趋显、由弱转强。“心折”,比喻伤心之极。(江淹《别赋》有“心折骨惊”句,较通常所谓“心惊骨折”句更见奇巧,故后人多用之。)“长庚”,即金星又名太白星。古人惯以星象解释人间治乱。据《汉书·天文志》,若“长庚”出入失时,则天下将有兵祸。“长庚光怒”,谓长庚的光芒特别强烈。这预示着人间战祸方殷。“群盗”,指迫于朝廷苛政揭竿而起、哨聚山林的百姓。称之为“群盗”,固然表现了作者的阶级局限性,但与下文联系起来看,作者所忧念、所愤恨的主要还不是“群盗纵横”,而是“逆胡猖獗”。“逆胡”,是对侵占中原的金兵的蔑称。金兵一路南犯,所向披靡,气焰甚炽。以“猖獗”形容其行状,绝非出于民族义愤的夸张之辞。作者“心折”,实因念念于此。但作为壮志凌云的一代豪杰,作者又决不只是“心折”而已,他时刻渴望着投身抗金救国的事业,凭借自己的经天纬地之才,尽快降伏强敌,消弭兵祸,并进而医治战争创伤,重建清平世界。“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二句便倾诉作者的这一必欲吐之而后快的强烈愿望。“天河”,即银河。杜甫《洗兵马》有句:“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此处显系化用其意。然而,南宋统治集团畏敌如虎,一味求和,根本无意挥师北伐,直捣黄龙,奉迎被金人掳去的徽、钦二帝。不仅如此,甚至连中原失地也不思收复。这样,作者便与其他许多爱国志士一样,报国有心,请缨无路,只能让宝刀徒老,壮心虚耗。想到这一点,作者的情绪由慷慨激昂复归于悲怆愁抑。“两宫何处”以下三句便艺术地再现作者因壮志难酬、宏图难展而带来的悲怆愁抑情态。“两宫”,指宋徽宗与宋钦宗。在前此三年的靖康元年(1126),金兵攻陷北宋都城汴京。次年掳徽、钦二帝北去。由于在封建士大夫心目中,君主往往是国家权力的化身和国家统一的标志,所以二帝被掳这一事件,是被他们视为奇耻大辱的。岳飞《满江红》词即云:“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这里,作者对徽、钦二帝的怀念,实际上也是与国破家亡的怅恨糅合在一起的。作者《挽少师相公李公(纲)》一诗有句:“不从三镇割,安得两宫迁。”正可作为佐证。“塞垣”,指边界。当时,宋与金之间以长江为边界,所以说“塞垣只隔长江”。“唾壶”句语本《世说新语·豪爽篇》:晋人王敦每当酒后,辄咏“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曹操《龟虽寿》句)。并以铁如意击打唾壶,使壶口尽缺。作者在借用这一典故抒发其抗金抱负不能实现的悲愤时,别具匠心地以“悲歌”二字相点染,从而进一步强化了作品的悲凉气氛和悲壮基调。歇拍“万里想龙沙,泣孤臣吴越”二句申发与补充前意,将作者的忧念君国之情渲染得益浓益烈。“龙沙”,泛指塞外。这里指代徽、钦二帝被囚禁的地方。“孤臣”,即失势无援之臣,这里是作者自称。“吴越”,古代国名,在今江苏、浙江一带。作者此时身滞吴兴舟中,而吴兴正属吴越之地。想到徽、钦二帝仍然被囚禁在遥隔万里的塞外,而自己避难吴越,一筹莫展,既无以尽君臣之义,也不克报家国之仇,作者纵然是刚肠如火、泪不轻弹的堂堂丈夫,也不禁泣下数行。如此结篇,造成感怆无已的抒情效果。全词始而移情人景,继而直抒胸臆,以灵活多变、细致入微的笔法,将作者的爱国深情抒写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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