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李白
忆秦娥·箫声咽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桥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阴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关于此词的作者是不是李白,学术界颇有争议,难以定论。但北宋李之仪《姑溪居士文集》卷四十同调词云:“清溪咽。霜风洗出山头月。山头月。迎得云归,还送云别。不知今是何时节。凌高望断音尘绝。音尘绝。帆来帆去,天际双阙。”标明“用太白韵”。南宋初邵博《邵氏闻见后录》卷十九抄录此词,且紧接着就说:“李太白词也。予尝秋日饯客咸阳宝钗楼上,汉诸陵在晚照中。有歌此词者,一坐凄然而罢。”南宋后期黄升编《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一李白名下亦收此词及《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二首,并推为“百代词曲之祖”。可见,宋人多认为它出自李白的手笔。当然,这个问题还可以进一步探讨。不过,其著作权究属何人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品本身所焕发着的夺目的艺术光华。明月真珠,自有定价,我们又何必非要追究它产自茫茫沧海中的哪一只巨蚌呢?
《忆秦娥》一调,始见于本篇,当是作者的首创。汉杨雄《方言》卷一曰:“娥,……好也。秦曰娥。”又曰:“秦、晋之间,凡好而轻者谓之娥。”这是古汉语中长期沿用下来的一个固定搭配,古陕西或陕西、山西一带年轻美貌的女子,习称“秦娥”。本词中的“秦娥”,是长安(属古秦地)城里的一位少妇。她并不是作者的妻子——换言之,不是任何特定的个休,她是“类”的艺术代表,是一切因夫婿远行而独守空闺的都市思妇的典型形象。词之初起,本为“应歌”,即创作了来供给歌女们在宴会上演唱,因此作者大都骋笔泛写“人之常情”,很少实纪自己或与自己紧密相关的人和事。而为了适合妙龄女郎们的莺吭燕舌,此类词作又多以男欢女爱、离别相思为主旨。本篇即其一例。词牌本身就是词题(早期词作率多如此)。从“忆秦娥”三字的语法结构来看,是以男性的身份表达对于“秦娥”的思念,但细读正文,却处处是写“秦娥”怀人。如此岂非名不副实?再三玩索,便知好处正在这里:对“秦娥”的思念通过拟写“秦娥”怀人的方式曲折地表现出来,情感的波澜即呈双向流动之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宋李清照《一剪梅》词)之意,居然音在弦外了。着眼于这层意义,则本篇所抒的“人之常情”,似又有作者自家的某些生活体验融会于其中。
就字面而言,上片写秦娥的“春愁”,下片写秦娥的“秋怨”。其所思之人,既曾过灞桥而东去,又或指咸阳而西行。思妇四季伤怀之情愫,征人四方羁旅之踪迹,只用四十馀字便概括无遗,笔墨何等周至而经济!此盖言其大略,若更细细寻绎,则写“春愁”,场景在明月危楼、闺阁之内;写“秋怨”,场景在夕阳高原、苑囿之外:日盼与夜想,坐思与佇望,封闭的狭小天地与开放的广袤空间,亦对举成文,相映互补。言灞桥柳色,年年伤别,则隐含游子首途之始,送行者的折柳赠别之痛;言咸阳古道,音尘断绝,则显言行者远游之后,居者的凭高跂翘之苦:这又是一重照应。“秦娥”对于亲人的悠悠不尽的思念,就通过时序的跳跃,场景的转移,动态的变换,多时空、多侧面的种种映衬,立体地、丰满地、淋漓尽致地凸现出来。至于行人缘何要辞家别眷,东奔西走,词中无一字道及,留下一片空白,耐人寻味。根据盛唐时期特殊的政治背景,根据唐代士人特殊的社会心理,我们不妨作如下的推测:其东行,莫不是一麾守郡,飘萍于宦海?其西去,莫不是仗剑从戎,转蓬于沙塞? 总之,不外乎以一己之文武材艺,货封建君王,为大唐帝国的雄图霸业效劳。然而,这又有多少了不得的历史意义和人生价值可言呢?君不见“西风残照,汉家陵阙”,那文治武功曾煌煌赫赫不可一世的西汉王朝,如今留下了什么?惟萧翠秋风中、惨淡夕阳下的几丘荒冢而己!今之视昔,所见如此;后之视今,宁复有异?试观煞拍二句,积淀着多么沉重的历史感慨,摄取了多么苍楚的政治观照,岂是一般闺情之作所能容纳的?显然,这甸甸焉沉重如铅块的八个字,与其说是思妇登高望远怀人之际所见的实景,毋宁说是词人在借题发挥,一吐自己因怀才不遇而失望于政治、悲观于人生的满腔抑郁和愤懑。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年轻时大都积极进取,怀有“如欲治平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孟子·公孙丑下》)的宏伟抱负,然而僵死的封建机制远不能公平地向他们提供实现个人价值的机会,真正能够鲲化为鹏、雄图大展的百不一焉,因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或迟或早总不免因理想的破灭而堕入历史虚无主义的苦闷泥潭。(对此,我们不能以其颓唐而简单地加以否定,而首先应该透过这现象去把握封建时代扭曲知识分子人性的罪恶本质!)本篇最成功的一笔,就在于这个收束,它突破了应歌之词例多无谓(即一般不带着强烈的主观意识去自觉地表现自我)的常式,裸陈了作家自我的性灵和情绪,且涵盖了一整个时代的落拓的知识分子的普遍心态,所以读来能够令人心悸而魄动,于悲壮之美的感受中共鸣出对“他”暨“他们”之悲剧的同情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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