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景类·全在情景交炼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 “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矧情至于离,则哀怨必至。苟能调感怆于融会中,斯为得矣。白石 《琵琶仙》云……。秦少游 《八六子》云……。离情当如此作,全在情景交炼,得言外意。有如“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乃为绝唱。(张炎 《词源》 卷下)
【词例】
八 六 子
秦 观
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铲尽还生! 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 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 那堪片片飞花弄晚,濛濛残雨笼晴。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
【解析】情与景是诗歌艺术创作中两个重要要素,它们本属两个不同的艺术范畴,但又是构成诗词意境的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一篇成功的诗歌作品中,情与景总是密切联系着的。作为一种比诗更富有言情写景特点和功能的文学样式来说,词更注重情与景的结合,因此,“情景交炼”是词作中经常运用的一种艺术手法。所谓 “情景交炼”,是指词家在创作中十分注意把主观情感化为天地山川、鸟兽草木等客观景物,而在描写客观景物时又潜心将情融注其中,使情与景互相渗透、依存,从而使作品鎔铸成一个景中生情、情中生景,十分和谐、优美的意境,给读者一种更直接、更鲜明的感动兴发的力量。“情景交炼”有各种写法: 有的情、景分写,或先写景后抒情,或反之; 有的从写景中抒情,情寓于景; 有的在抒情中含景,情中有景; 有的触景生情,造 “无我之境”;有的缘情写景,生 “有我之境”,等等。可以说,“情景交炼”没有一种固定的模式,但它必须做到情景相生,紧密呼应,互相交融,以加强作者要表达的感情。
秦观是宋代词人中运用 “情景交炼”手法的圣手。他的 《八六子》(倚危亭) 就是一首 “情景交炼,得言外意”的词作精品。
这首词抒写离别相思之情。词一上来就以 “倚危亭”三字领起,点明了主人公所在的地方——一个高高的亭台上。接着,劈头一个 “恨”字,点出词眼,领出全篇,展开了他登高临远时所见所感的情景。通常,慢词多以写景起篇,然后由景而情逐步展开的。这首词起笔迥异,却由情直入,非同凡响。“恨如芳草,萋萋铲尽还生。”这两句是说登高远眺,首先闯入眼帘的,不是别的,而是一碧无际,散发着浓郁香气的茂荣的春草,这不禁勾起了我无限的离愁别恨。因为这繁荣的春草每年被人刈除,但第二年,春风吹又生。这不正象离人心中的愁恨一样,纵然暂时排遣,而触绪又纷来,反而会不断地滋长起来。这里,作者不仅生动地描绘了眼前的景色,创造了动人的境界,而且使用形象的比喻明白而生动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情,并使它得到强化,从而给人以突出深刻的印象。这两句词的意象,似从白居易的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赋得古原草送别》)和李煜的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清平乐》)等诗句融铸变化而来,然而含意更有力度和深度。
作者触景生情,感到象芳草一般翦除不尽的恨,实在难以排遣。那末,“恨”由何而来呢?请看因芳草勾起他痛楚回忆的“念柳外”三句。这三句从“念”字领起,引出了那年双方离别时的情景: 在一个幽雅的柳外水边,我牵着一匹青白色的骏马,你穿着红袖衣衫,我们就此依依惜别了。光阴如水无法倒流,离人也不能重聚,往事难以挽回,每当想起这离别时的情景,就不觉猛地心惊,凄然悲伤起来。“怆然暗惊”句短意长,其中蕴含了多少恩爱和愁恨,多少喜悦和悲伤。从结构技巧上说,它又暗应前面一个“恨”字,煞住上片,带起下片的抒情。
词的下片回忆当年别前的欢娱之情。“无端”三句,作者化用了杜牧 《赠别》“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的诗意。“无端天与娉婷”,是说老天爷为什么平白无故地要让她长得这么出挑而有风姿,教我倾慕不已呢?这是用貌似无理的妙笔,来抒发自己对心上人的赞美和爱慕。“夜月”两句,是说在和煦的春风中,在繁华的十里长街上,我遇到了容颜美丽,性格又柔顺的她。在静夜月光满帘下,我们两相爱恋,沉浸在幽梦之中,此时此刻多么温馨、甜蜜啊。但正在这时,我们竟忽然分手了。这是从正面写两人的欢娱,抒发了缱绻的情思和感慨。接着,“怎奈向”三字作转,又写别后的情形和相思。“怎奈向”即怎奈何的意思,“向”是语尾助词,用来加强语气。“欢娱”三句是说,我们的欢娱已渐渐随着流水逝去,现在不仅你弹奏的乐曲不可复闻,就连你临别时赠送的碧色丝巾上的香气也差不多消失了。对着这一切,我只能无奈何了之。“那堪”两句是说,眼前落英缤纷,好像嬉弄在晚风之中,迷迷濛濛的残雨又笼罩着晴光。这样的情景,真叫人不能承受了。这两句景语,写得很有诗意,富有情味,特别是加上了“那堪”两个字,把主人公此刻凄楚难忍的心绪渲染得更加真挚、浓烈了。“正销凝”两句是说,正在我心绪凄楚,愁苦难忍而木鸡似地呆立着的时刻,那不知趣的黄鹂,却又在耳边鼓噪起来了。词到这里,戛然而止,而又余音袅袅。作者仿佛在嗔怪: 我凭依危亭,伤今念昔,已是不堪忍受,而你这不通人意的黄鹂,还要来增添我的烦恼吗 ?这结尾句是景语,又是情语,极富韵致,将一片浓情付诸空灵、隽永之中。正如陈廷焯评说的:“义蕴言中,韵流弦外”( 《白雨斋词话》)。
这首词是秦观抒情技巧集大成之作。从中,我们可以发现,秦观最善于捕捉那些迷茫凄楚的景象,加以渲染描写,注入念远伤近的强烈主观感情,使得景中含情,情中生景,情景交融,浑然一体,从而形成一种动人的意境,使词作显得意味深长,耐人玩味。
“情景交炼”这种艺术技巧,常常为宋代词人和以后一些词家所成功使用。如范仲淹、欧阳修、姜夔等就是写景抒情的好手。你看范仲淹的 《苏幕遮》 词:“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词的上片先从写景入手,给我们描绘了一幅鲜艳、浓烈的秋景。然后用那句“山映斜阳天接水”为关捩,顺着景物所构成的意境,转入强烈怀人之情的抒发,在写景、抒情中完成了形象的塑造和感情的倾泻。再如欧阳修的 《踏莎行》(候馆梅残) 也是一首成功运用情景交炼方法的词作。特别是词中“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的诗句完全可以与范仲淹 《苏幕遮》 中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的词句媲美,甚至意境更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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