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笼莺·纳兰性德
何处金衣客,栖栖翠幕中。
有心惊晓梦,无计啭春风。
漫逐梁间燕,谁巢井上桐。
空将云路翼,缄恨在雕笼。
读了这首五律,蓦然间使我想到林黛玉进贾府,想起了贾宝玉说的:“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一点儿做不得主,行动就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的,能说不得行。”也许正是纳兰性德亦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且官一等侍卫,有类似曹雪芹对生活的感受,才借咏笼莺抒发自己追求自然、渴望自由生活的思想情感。
诗的前四句虽未着一个“笼”字,却紧紧扣住“笼”这个特定环境,从外貌、动作、声音等方面描写这只小黄莺儿。
“何处金衣客,栖栖翠幕中”一语道破笼与莺之间的矛盾,为全诗题旨奠基定调。黄莺别名金衣公子(见《开元天宝遗事》上),诗人不称黄莺,也不呼金衣公子,却言“金衣客”,意在以“客”字配合“何处”点明莺原非生于笼中,而是来自远方,现在寄人篱下。身着金衣的美丽小鸟蹦跳在翠幕之中,乍看来甚是华贵安逸。但用了“栖栖”二字就点破这上下蹦跳行为绝非兴奋,而是栖栖遑遑焦躁不安的表现。这种由表及里、由假拨真的写法,可使读者的印象更为深刻。
黄莺的特性是喜不停地啼叫,有人说它是展示歌喉,美妙动听,正是“莺啼燕舞”才带来春天的生机,才会“春意闹”;但也有人觉得聒噪,令人烦厌,要“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金昌绪《春怨》诗)看来是喜是恼随人而异。在这首诗中写黄莺“有心惊晓梦,无计啭春风”无疑是不中听极了!用对偶句法再冠以“有心”“无计”情况不说自明简直糟透啦!非但不能唤来缠绵撩人的春意,连春梦也给故意搅散了。咏物诗非为咏物而咏物,只不过借物抒情,“醉翁之意不在酒”,写黄莺无可奈何的悲啼实是写与金衣客命运相似的主人,虽身在金玉锦绣之中,却感受不到春的温馨,白白浪费了青春年华。“有心”二字表现了蕴藏着的一股力量;一股要冲破梦幻面对现实的力量;一股勇于斗争敢于抗衡的力量。这力量标志着已调动自己,发挥主观能动性,尽管眼下尚“无计啭春风”,贵在觉醒,已开始冲击沉寂,为渴望的自由生活而努力。
接下去颈联“漫逐梁间燕,谁巢井上桐”把笔峰调离黄莺,扩大视野,转向“翠幕”外的天地,歌颂春日大自然的美景:初春时节乳燕双飞,衔泥嬉戏于梁间,为春色添彩;暮春时节有桐花凤筑巢桐树之上,“集桐花,以饮朝露,及花落则烟飞雨散,不知所往。”(见李德裕《画桐花凤扇赋序》)自由自在,均堪羡慕。而“漫逐”、“谁巢”,则写透了笼莺对笼外世界的企求和这种企求不得满足之苦:它想追逐燕子,可被笼子限住,一切飞翔的愿望都归徒劳;它想探看井上桐谁在建巢可笼子又拦住了它。看来,莺的冲击,在那个时代,不免以失败告终。
尾联“空将云路翼,缄恨在雕笼。”紧承上联在比较之后归结出问题。纵然生在一样的时节,长有一样的翅膀,却不能一样展翅高飞,唯一原因是黄莺被关在笼中。最后才点出“雕笼”将矛盾推向顶峰,千言万语汇集在一“恨”字中。
这首诗的可贵在于咏笼莺既不颂其富丽华贵,亦不写闺怨的凄切悲伤,而是挑明矛盾,怒目以视,争取自由。这一特点,也许正是使我联想到具有叛逆性格的宝、黛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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