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题桃花杨柳图·顾媚
郎道花红如妾面,妾言柳绿似郎衣。
何时得化鹣鹣鸟,拂叶穿花一处飞。
灼灼的桃花,依依的杨柳,无论是在男子还是在女儿的眼中,都是极具女儿情韵的两处好景。所以,自《诗经》开始,中国的诗词文赋中,每一树天桃、每一条弱柳的姿影里,都摇曳着女儿的笑靥或者愁魂,桃花杨柳和柔丽的女儿,已在中国的文学里融化了。而男子与女儿的影桃绘柳,其实是出于两种不同的心理:男子欣赏它们,女子体认它们。许是所有的女儿血液里都涵养着桃花杨柳的精神吧,纵是在世人眼中萧散疏朗有林下风致的横波顾女士,也要绘一幅桃花杨柳图来抒写心中的女儿情怀,并将它呈现给欣赏自己的情人看了;情人的回赠,即使其实是十分传统、毫无创造性的恭维与赞扬,对她,也是生生鲜鲜的一盏蜜,饮下去,她不禁神采飞扬,借画纸的一角谱写爱的歌谣了。
的确,这是一首简洁明白的爱情的歌谣。
郎说我是面如桃花的美丽女儿,
我说郎是风度翩翩的绿衣公子……
多么像现代情侣的“昵昵儿女语”。在那个时代,除了是横波女士这样的身份者,一般大家闺秀谁不羞于唱这样任情率意的情歌呢?
但不唱,并不是她们没有这样的绮想,在女儿们的白日梦里,绿衣如绣的翩翩公子,是常常在梦的远景里飘忽如仙的。下文的愿望,同样也存在于一般女儿们的叹息与眼泪里:作双双舞蝶“一处飞”,作双双游鱼一处戏,作双双鸳鸯一处眠,她们谁没有过这样的祈祷呢?
……呵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我和你能变成一对洁白的鹣鹣,
在桃花花上柳条条里
自由自在地同歇同飞?
横波女士又把天下女儿的秘密心愿,用山歌式的调子朗朗唱出了。
这一联诗里的“何时”一问问得好,女儿们的心愿因单纯而强烈,恨不能马上就实现,变“何时”为“此时”,但天意人情的间阻却常使她们受着长时间的煎熬,有时终其一生也未能实现。这无把握的迷惘与不自由的自知,使她们作为一个整体总是追问在时间的轮子后,横波女士又怎能例外!不过,这位“识尽飘零苦”的秦淮佳人,后来终于能追随在龚鼎孳的身侧,得遂其愿了,虽然在后人看来,这如花红颜也只不过是作了白发尚书的妾。
这首题画的情诗,在表达上有即景敷色的特点。她想化作穿飞于桃花柳叶间的鸟儿,是因为自己绘的是《桃花杨柳图》;想化作鹣鹣而不是莺儿、蝶儿,是因为在一片艳春的秾景之中,洁白的鹣鹣比莺儿蝶儿更为鲜明亮丽,可以为画图添上生气与亮色。题画诗这样不粘不脱,灵转鲜活,才算是成功的,有诗画相生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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