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嗣同《崆峒》原文翻译及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崆峒·谭嗣同

斗星高被众峰吞,莽荡山河剑气昏。

隔断尘寰云似海,划开天路岭为门。

松拏霄汉来龙斗,石负苔衣挟兽奔。

回望桃花红满谷,不应仍问武陵源。

崆峒是西北的名山,杜甫《送高三十五书记》所谓“崆峒小麦熟,且愿休王师”是也,山在今甘肃平凉,为泾水发源之处。谭嗣同曾多次到西北省亲,有可能登临此山,本诗大体是他登山后所作,当然,崆峒山极高峻,诗人未必真到其巅峰,可能只是尽其所见而作本诗。不过,这些问题都不重要,因为这首诗不是写景咏物之作,诗人亦无意于此,他对崆峒的地理位置、气候特征之类全不关心,他所注目的只是山的高、险、雄、奇,他只想将自己的人格、理想、抱负、境界,通过对山的描绘,喷吐出来。所以,此诗与其说是写崆峒,不如说是在写诗人自己。

诗共四联,循序而进,首联先遥看崆峒。“斗星高被众峰吞”,起句即气势非凡。“斗星高”由唐诗《哥舒歌》的“北斗七星高”凝炼而成,相传七星和北极星高距天中,而崆峒正位于斗极的座下。然而,在诗人笔下,这斗极的宝座一点也不安稳,它下面的群峰,几乎可以把它一口吞没,然则这崆峒有多么高峻,也就尽可想像了。“吞”字极有力,一举点活了“众峰”,它们个个伸长了颈,张大了口,腾腾欲上,咄咄逼人。这自然不是单为写景,“斗星”位于天极,向来是神秘的“天”和神圣的帝王的象征,诗人却要将其“吞”没,这是何等大胆的挑战!本诗当然不是什么“诗谶”,但崆峒这种气吞斗牛的姿态,与日后谭嗣同在维新运动中的冲决气概,真有神似之处,谁又能说这里的“众峰”,不是寄托了诗人的人格?

次句“莽荡山河剑气昏”,变换角度,形容山之特立孤高。莽荡,辽远无际之貌。剑气,即所谓“丰城剑气”,相传三国吴时,斗、牛二宿之间有紫气,吴亡后,晋张华派人在丰城(今属江西)掘出二剑,紫气也旋即消失,始知紫气乃二剑的剑气所化。在崆峒面前,延伸的是无穷的山河大地,在山河的尽头地平之处,是昏暗欲坠的剑气。山河在横向延伸得越远越广,崆峒在纵向就越显得高峻;剑气越是昏昏,崆峒的形象越是昭昭。这句纯用比衬,与上句合看,有虚实相生之妙。值得重视的是,“剑气”象征着“王气”,诗人却直言其“昏”,不能光耀“山河”,其挑战的矛头所指,也是很鲜明的。

次联是在登山途中。“隔断尘寰云似海,划开天路岭为门。”这里说的虽是绵邈如海的云、充作山门的岭,但却把云海那隔断尘世人寰的高洁、把山岭那划破天庭的壮烈,突出在每一句的最前头,因为那些才是与他的人格相感应的。这二句用词亦极有力,丝毫不逊色于上联。云海本来只是遮掩了尘寰,诗人却说成是隔而断之、与尘寰完全不相见,亦完全不相连;山岭本来只是高入天中,诗人却使它们如利斧、如长剑,要在浑沌冥顽的“天”上强行划开一条路来:这是何等有力的措词!当然这中间有诗人摒弃一切俗见的决心,有诗人敢于开拓的志向,也是非常鲜明的。

颈联是山上的具象。“松拿霄汉来龙斗”,来,通“徕”,招也。只见山上的群松,不止是常言的“傲立苍穹”而已,它们更如有利爪,紧紧地在天上抓着、摇撼着神圣不可侵犯的“霄汉”,招得天上的群龙不能不为卫护天庭而卷入恶斗!拏,有握住和牵引二意,但用在此处皆确,诗人可谓善于择词。“石负苔衣挟兽奔”,那微不足道的青苔,诗人却看成了厚厚的、被石块沉沉地背负的“苔衣”,但这巨石虽然负重,却绝不凝滞,它们在山中奋力地翻滚,像野兽一般奔跑——不,毋宁说它们是挟带着野兽在奔跑!敢与天斗、不惧“天威”;肩负重任、奋勇向前:这,无疑也是诗人自己的写照。

如果说,前六句中字面上还是写景,那么,到了尾联诗人登高回望之际,他就不能再抑制被崆峒所催生起的豪情,他忍不住要直抒了。“回望桃花红满谷,不应仍问武陵源。”谁在“回望”,谁“不应仍问”?诗人终于自身跃入了诗境。他穿过了云海攀上了山岭,礼赞了高处的青松与巨石,向前,已经够满足了,回望,又看到了新的境界。那远近起伏的山谷中,开满了鲜红的桃花,一片灿烂的、旺盛的、热烈的光彩,没有一丝妩媚和低回,决不是《桃花源记》的“落英缤纷”,而是一派生机、充满希望。这,或许是对诗人敢于“吞”、敢于“划”、敢于“斗”、敢于“奔”的最好慰藉,或许正是诗人吞、划、斗、奔所期待的硕果。无论是何者,都令诗人精神焕然,积极向上,他断然否定:不,那里不是遁世者的“武陵源”,我也决不会去寻问通向“武陵源”的道路!

这是一首劲气贯注的力作,那种挑战的气概、那种饱满的劲力,与谭嗣同个性中那种“冲决网罗”(见其《致唐才常》)的精神,是完全一致的,所以说,本诗中的崆峒山,是人格化了的,那正是诗人自身人格的体现。谭嗣同一生只活了三十四岁,本诗是他三十岁前的作品,虽不能断定作于何年,但有一个问题是很肯定的,那就是他此时已经非常成熟,已经考虑到把锋芒指向“天”,指向君主专制和封建纲常,故而一篇之中三致意焉,把与“天”有关的“斗星”、“天路”、“霄汉”反复取来作为冲决的对象。或许,本诗的创作之期,与他那闪烁着民主、科学、反封建精神的《仁学》的撰成,其间相去不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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