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叹《狱中见茉莉花》原文翻译注释与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狱中见茉莉花·金圣叹
名花尔无玷,亦入此中来。
误被童蒙拾,真辜雨露开。
托根虽小草,造物自全材。
幼读南容传,苍茫老更哀。

读过金圣叹批的第五才子书《水浒传》和第六才子书《西厢记》的人,都会记得金圣叹这个名字。这首《狱中见茉莉花》五律和另三首《绝命词》七绝,是顺治十八年辛丑(1661)“哭庙案”发生之后,他被囚系于狱中行将处决之前的诗作。为了便于评析他的诗和理解他的为人,请先简介他的生平:

金人瑞(1608—1661)明末长洲(今江苏苏州市)人。原名采,字若采;又名喟,字圣叹。据廖燕、蔡丐因诸人所作之《金圣叹传》,说他生而颖异,倜傥不群,自负其才,俯视一切。善衡文评书,议论皆发前人所未发、明亡后,惟以读书著述为务。所为诗文,腾踔奋发,熊熊有光。尝言天下才子书有六:一、《庄子》、二、《离骚》、三、《史记》、四、《杜诗》、五、《水浒传》、六、《西厢记》。他对于这六部才子书,纵横批评,明快如火,辛辣如老吏,笔跃句舞,一时见者,叹为“灵鬼转世”。平时每肆言无忌,尝踞说经堂上讲解经义,发声嘹亮,顾盼自雄,人咸以徐文长目之。当时文人对他褒贬不一,誉之者以为异才,贬之者以为夸诞不经,必以笔舌贾祸。顺治末吴县县令任维初比征钱粮甚急,吴之诸生讦其不法,巡抚朱国治逮诸生五人,众乃哭于文庙。时顺治帝刚殁,朱国治续以“震惊先帝大不敬”,逮倪用宾及圣叹等十五人,又值郑成功兵入长江不久,由是乃兴大狱,以附逆罪坐斩十八人,不论主从,家产籍没入官,妻子充军边塞,圣叹即因是狱而死。

这首《狱中见茉莉花》,显然是托物明志之作,表明哭庙之狱乃是冤案。

首韵“名花尔无玷,亦入此中来”,意谓茉莉本是名花,并无污玷,但亦不幸而处于狱中。词意已含凄楚,感叹自己入狱也并无污点,花之命运,竟和自己的遭遇相同,岂不令人伤感。次韵承前,“误被童蒙拾,真辜雨露开。”花之在狱,乃因误被童蒙所拾,故而过失并不在花。童蒙乃是无知之人,他们检拾此花,置于狱中,遂使无辜之花,也在狱中经受磨难,花也承受过自然的恩惠,受到雨露的润泽,但竟陷入狱中,岂不辜负了雨露的恩泽,白白地开放了一场。作者以花自喻,也有一段事实。按作者于入狱的前一年,曾作有《春感》诗八首,其诗有序云:“顺治庚子(1660)正月,邵子兰雪(邵点,字兰雪,余姚人寓居吴门)从都门归,口述皇上见某批才子书,谕词臣‘此是古文高手,莫以时文眼看他’等语,家兄长文(即金昌,昌字长文,圣叹族兄)具为某道,某感而泪下,因北向叩首敬赋。”姑不论顺治帝何以赏识圣叹所批之书,邵兰雪所言是否确有所据,但作者当时的激动,则是千真万确的。作者本有傲世之才,明亡以后的一段时间中,也时有对清廷暴政不满的情绪,如今一听说顺治帝赏识他批的才子书,便产生“受宠若惊”的激动,这种心态矛盾的现象,足以说明当时存在的一种现实:即清政权入关以后,不少文士,尤其是江南文人,对清廷存在有夷夏之分,他们眷念故明,乙酉,丙戌之间,江南义兵纷起,曾受到残酷的镇压。但经过十多年统治而后,政局渐趋稳定,文士出而应试仕清者,亦大有人在。圣叹之为人,又有其不甘寂寞,好露锋芒的一面,现在居然以一介书生受到皇帝的赏誉,自然会使他情不自禁的“感而泪下”。想不到在《春感》写成后的次年七月,也就是距清世祖之死仅约半年,他就因“哭庙”一案被逮入狱,而且是以“震惊先帝,大不敬”坐罪,难怪他在《咏茉莉》时有“真辜雨露开”之叹了。不难看出,这句诗是确有所指的。

第三联“托根虽小草,造物自全材”,作者认为茉莉虽说是托根于小草,但质本清白,比之其他花卉并无逊色。即在造物者之抚育万物,也允许它们各尽其材,并没有对小花小草作出歧视。比之自己,何尝没有感戴阳光雨露之心,没有表现自己才能的意愿,但遭逢惨酷,遇到的是贪官酷吏,下情不能上达,竟至罹杀身之祸,难道不是可以痛心的事?!作者后来临刑时,也曾吐露过这样的话:“杀头,至痛也;籍没,至惨也,圣叹乃于无意中得之,不亦异乎?”可见当时诸生哭庙的本意,原不过想揭发那个不法的县令,何尝料到朱国治竟会加上“大不敬”、“附逆”的罪名?清廷法网之密,竟是圣叹始料所未及的。圣叹本是绝顶聪明的人,也并没有强烈反清的意愿,但是不审时机,错误地估计了形势,又偏生遇到那个善于讨好主子的巡抚朱国治(按此人后来官云南巡抚时,为吴三桂所杀),以致招惹巨祸,可见聪明人,也常有极愚笨的一面。当时有一位诗人法若真(胶州人,字汉儒,顺治进士),在《登虎丘》这首诗中曾经警示过:“竖儒犹惜旧衣裳,文章之祸恐不小。”其诗下有注云:“此戊子(顺治五年1648)作,迟十三年果验。”盖指哭庙之狱。圣叹正是法氏所指的“肆言无忌”的竖儒,他时而有故明之思,时而又因受到清帝称誉而感恩不已,法若真是不幸而言中了。

结尾两句:“幼读南容传,苍茫老更哀”,和首韵二句紧密相应。这两句舍花而言自己。“南容”,即南宫适,孔子弟子。“南容传”,指《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南容曾反复诵读《诗经·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磨也”的诗句,圣叹借此比喻自己竟在老年受到污辱,自己本如白圭之无玷,谁知竟被蒙上无辜的罪名,这是他痛心的所在,也是作这首诗的主旨。

全诗以狱中所见之茉莉花自喻,花本无玷而受玷,人本无辜而受辜,可谓其情也抑,其言也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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