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鉴赏〕 “玄”是老子思想中的一个重要哲学语素,具有与“道”等同的地位,如王弼在《老子指略》中说:“是以篇云:‘字之曰道’,‘谓之曰玄’。”由此《老子·一章》就将“道”与“玄”放在一起论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正是因为“玄”在老子思想中的核心性地位,老子把“玄”与他各个方面的思想联系在一起,如“玄牝”、“玄览”、“玄德”、“玄同”等,不仅道体本身为“玄”,人之览道体道也需“玄”,为人处事也要“玄”;也是由于“玄”的这种首出性地位,魏晋时期老庄道家思潮的重兴被称为“玄学”,初唐道教对老庄思想的继承和发展被称为“重玄学”。
那么,老子为什么以“玄”言“道”、言“德”呢?这首先得从“玄”这个哲学语素的字源说起。传统对“玄”的解释,总是先从“玄”之字义入手,即“玄者”,深奥不可知、微远不可见、幽昧不可测。所以,这“玄”字总与“深奥”、“微远”、“幽昧”等同,王弼在《老子指略》中就是将“玄”之字义作此疏解的。然而,按中国文字通则,“玄”之字义似乎应从“玄”之字形生出,故还得找出“玄”之字形。而按照中国文字的象形特征,这“玄”字在甲骨文中作“”。其后的《说文》尽管说“玄”字古文作“”,但这“”却还是“从古文系‘’”(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所以杨向奎先生在《释“不玄冥”》(收于《绎史斋学术文集》)一文中谓“玄”字于甲骨文作“”,这是从根本上认定“玄”之字形,即“”。
基于“玄”字即“”,用中文思维原则(与用英文思维原则相反)——按中国文字象形特征来思维,这“玄”字一看即为“葫芦”。这葫芦是人们常见的植物果实。然而,这葫芦经过处理后却又与植物速腐速败之特性相悖,而成为植物中少数能长久存在的器物。大概正是由于这上天造物之玄妙,促使老子以物取象,以玄(“”)论道。
并且,被掏空处理后的容器——葫芦,或能盛酒水,或能盛诸物,而又能使对方不知其中盛着何物,所谓“葫芦里不知卖什么药”就是这个意思,也即“浑沌”一片,所以有人将“浑沌”等同于“葫芦”(如庞朴先生),这是有道理的。也正因为这样,它接近老子之“道”的含义:深奥、幽昧、模糊和不确定,所谓“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十五章》)。
又因为被处理过的葫芦有此盛物之功能,被古人常使用着,致使古人制作陶器时,也常以葫芦为原型,马家窑文化彩陶罐中就有葫芦型的陶罐,乃至以后人们日常摆设物(如壶、瓶)还以葫芦为原型。所以这葫芦、这葫芦型是人们常用而常见的,人们就是在用葫芦和见葫芦型的过程中,熏陶着这“玄”(“”)之意义,日益加深着中国人的“深奥”、“微远”、“幽昧”的玄学意识。还因为这葫芦之形为“”,所以不管人从哪个角度(前后左右上下——六度、六合)来看它,它总呈现给人以一致性而无反差,正是“玄同万方”……诸如此类,使人对“玄”字(“”)字义(深奥、微远、幽昧)的产生有着催化剂的作用,大概正是有感于这玄(“”)的无限妙用,老子发出了“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的赞叹。
综言之,老子从“玄”(“”)这一“大象”中体认到了“道”,也即一种深奥、微远、幽昧、不确定、不清晰的意象;宇宙的这样一种存在状态,老子称之为“道”,也称之为“玄”。因此,老子在“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中所提示的,乃是一种“道”体无方、却又“玄同万方”的通达之境,它以一种模糊与不确定的势态打乱了人的思维,但又以一种深奥而微远的魅力吸引着人们追随老子的步伐,重新审视宇宙万物之生生不息的大化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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