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烽在一九五九年发表的短篇小说《我的第一个上级》中塑造了一个既有实干精神又有科学头脑的县水利领导干部老田的形象,给那个愚昧浮夸的岁月痛下了一个严肃的针砭。
老田是本县田家庄人,父亲生前是那一带很有名望的水手头。他十来岁便跟着父亲在堤上学做事,胆大心细,有股钻劲,二十多岁就成了治水的红人。解放后,他当上县的水利技术员,后来入了党,又经水利训练班的进修,本事更高,干劲更足,成了远近闻名的土水利专家,县里一些大的水利工程,几乎全是他亲手设计的。
如今,他已近四十岁,是县农建局的副局长,兼县防汛指挥部的副总指挥。他,四方脸,光头,面色苍白,三伏天还披着件夹衣,下身穿着条黑棉裤,裤脚还是扎住的,头上倒戴了顶大草帽。即使被自行车撞倒,还是和和平平的,似乎压根儿不懂生气这件事,慢慢地爬起,拍了拍身上的土,照旧背起手,低着头,迈着八字步走了。他是个怪人,于的是紧要无情的治水领导工作,却养成了那副“疲性子”,讲起话来总是少气无力,处理问题总是没紧没慢拖拖拉拉,好像什么事都无法使他激动。
就是这样的一个怪人,乍听到组织部给他调来了一个新同志时, “连头都没抬”,而当他听到调来的新同志是水利学校刚毕业的洋学生时,终于“放下笔,抬起头来”。就是这样的一个怪人,听到安乐庄汽车路东决口,流量有一百多个,他不动声色,反而躺下了,平平淡淡地说: “没甚要紧,这只是下游几个村少浇点地!”而当他得知三岔河的水漫到龙王庙背后,他就知道“那至少有九十个”流量,是个“要命”的问题,急忙行动起来。就是这样的一个怪人,一点不起眼,甚至还有些讨人厌,而他竟能不看渠道图,就能熟练地指挥抗洪战斗,知道应该“要防守哪段河堤,开哪个支渠闸,闭哪个支渠闸,先往哪个水库蓄,后往哪个水库蓄”,……熟悉得“好像在数自己的手指头”,整个指挥部的目光都会一齐向着他。就是这样的一个怪人,平素是那样的疲软拖沓,毫无精神,而一旦遇到险情,会一手提着根棍子,一手拿着件雨衣,神气全变了,精神抖擞,满面红光,在月黑星稀的乡间小道上,疾走如飞,连小伙子都得气喘吁吁地小跑跟上。……
原来他是一个相当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领导者,他看够了人浮于事的弊端,他曾得益于科技文化知识的浇灌,于是就有了一番对“洋学生”的深情和企盼。他经年地活跃在水利战线上,对全县的水利情状,它的历史和现状,捉摸得太清楚了,他不愿意一味的风风火火,而特有他的实事求是,轻重缓急趋使他始终严肃镇静,在“要命”的险情下,也是一个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指挥员。他的“慢、疲、怪”,既是气质上的沉着,又有着积劳成疾的生理迫压,数十年来他是任劳任怨,脚踏实地的,在箭在弦上的关头,他一改常态,不慢,不疲,不怪,放射着革命英雄主义和科学求实相结合的忘我牺牲精神光彩。
小说的后半部,老田的形象曾被茅盾称许为“写得龙拿虎跳”。在海门村堵决口的最后阶段,洪水更猛更急,木桩刚打下一半就被冲走,连指挥打桩的老把式老姜头也气喘吁吁地打退堂鼓:“堵不住啦!我是没有这个本事了!”军心动摇,群情大哗。在这不容间发的时刻,老田以惊人的魄力控制住局面,尽管老姜头是他的父执,平素很尊重这位老前辈,这时他却“像只猛虎一样转脸对老姜头吼道: ‘非堵住不可!你再胡说八道惑乱人心,我先把你填到水里!你要敢离开这里一步,我马上把你推下去!’”是高度的对群众利益的自觉,是严肃的党性的原则,使老田力挽困厄,竟至吓得老姜头“蹲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敢说”。
为了保证下桩的顺利进行,作为一个党员干部,老田在危急的当口,不顾个人病痛安危,一声“会水的,跟我来”,吸引了五、六个壮小伙子,他们一个个跳下狂暴的洪水中。 “老田拉着长长的队伍往前走,湍急的河水冲得人们东倒西歪,但人们仍然不顾一切的往前走”,他被巨浪击倒三次,“跌倒爬起”,继续挣扎着前进,终于筑成“人堤”,保证了抢险的完成。当人们都兴高采烈地欢呼胜利时,老田还站在水里, “紧抓着电线杆,身子趴在沙袋上”,他已经不省人事了。一这是小说给老田留下的最后的伟岸的形象。叱咤风云的是英雄,默默无闻的也是英雄。老田是默默无闻的英雄,甚至在常时会默默无闻得极怪,但他是一种由特殊材料制成的人,他犹如磁石一样吸引着群众,因为他是群众利益的代表者,也是群众利益的捍卫者。他尊重科学,他相信群众,他以身作则,他摒弃了一步登天的梦幻,脚踏实地地带领群众支撑着人民共和国的雄伟大厦。
小说运用第一人称叙述,通过刚从学校毕业参加工作的“我” 的眼光,逐渐展现老田外表疲沓而内心沉着果断的性格特征。并且这种表现往往是顺着由表及里的方向,步步深入,在具体塑造老田时,作家采用欲扬先抑的手法。小说中老姜头的形象对老田大有烘云托月的作用,表现了老田与群众深厚密切的联系,群众对他的期盼、信任、支持和关心。抢险一段,作家重彩飞扬地镂刻了老田的英威精神,是很难使人忘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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