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这一段运河,虽只有三十九公里,却并不普通,它是京杭大运河南端的终点。运河上的拱宸桥很有历史,每天迎接着八方来客。生活在运河两边的人们,他们的油盐酱醋,他们的喜怒哀乐,都和这条大河有关。河流的历史,也映射着他们的历史。
我在运河边已经整整住了十七年。从我的阳台上西望,运河的那一边,崭新的建筑群非常醒目。左前方的几幢别致的黄颜色建筑,是由大河造船厂改造而成的,现在叫运河七区。双休日的下午,我会沿着运河一路往南走。桥西的历史保护街区是常常会去的。迈过拱宸桥,白墙板壁黑瓦,每一块石板似乎都有丰富的故事。路边有家咖啡馆,那不只是一家咖啡馆,还是一个温馨的文化场所,经常会举办诗文朗诵、绘画、音乐等文艺活动。拱宸桥的正对面是几家大的国药馆,走累了,口渴了,一脚拐进国药馆,倒一杯免费的茶,冒着热气,带着中药味,慢慢细品,光阴如茶。
桥西直街还有好几个博物馆,也是我常去的地方。刀剪剑博物馆、伞博物馆、扇博物馆、手工艺活态馆……在博物馆里,可以增长见识,所以常常见到家长带着满脸稚气的孩子在细细观赏。在手工艺活态馆,还有许多互动项目,参观者可以亲自参与制作,比如说,油纸伞的制作程序就相当繁杂,不亲自一试难以体会其中艰辛。据说,光是伞结部分,就要穿针引线两千多下。还有刀剑工艺,看上去似乎不难,两个工人从火炉里钳出一根铁棍,你一锤我一锤,不一会儿,一把刀的雏形就出来了,但要是亲自一试,很快就大汗淋漓,刀具还往往锤不成型。最让人感叹的是,这些博物馆都不是新盖的,而是利用废弃厂房建设而成。
桥西公园的深处,高家花园边上,有数片海棠小丛林。每次散步路过此处,就会想起苏东坡。东坡诗云:“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苏东坡看海棠,是怎么都看不够,白天看,晚上看,夜深了,弄个烛灯还要赏。人世间,这么喜欢一种花,一定是有缘由的,这么喜欢一种花的人,一定是有性情的。我也喜欢看海棠,现在,它们已经渐渐脱了叶子,看着有点像樱桃树,枝条虽朝天四散,但枝上仍有饱满的小粒,似果,又似花蕾。我想,这些海棠小丛林,来年春日,它们一定会浓妆艳抹的,叶会像梨树叶,圆而饱满,花会如大朵白色的茶花,百朵千朵压枝低。人从枝下过,花香袭人。在我眼里,这些树仿佛是我们最忠诚的伙伴,与我们朝夕相伴。
登云桥下的亲水平台上,我有时会在那儿吹萨克斯。当然我吹得并不好,数年的学习,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毕竟享受的是那样一种意境,一曲终了,往往自得其乐。后来,每当我的音乐声响起,就会有游人停下脚步。他们有时会默默地听,有时会竖起大拇指,有时还会为我鼓掌。运河里不时驶过游船,船上的游客拿着相机咔嚓咔嚓,恐怕把吹萨克斯的我,也当成运河的一个景色了吧。这个时候,平日里的那些烦恼都一抛脑后了,我想,我成了这些游人眼中的一个景色,这些游人也在分享着我的快乐。
我喜欢站在拱宸桥上漫想,望桥东桥西,看桥南桥北,桥下流水滔滔,一百年前的拱宸桥是什么模样?再往前呢?更往前呢?这桥上的块块青条石,被时光磨褪得很沧桑的样子,条石上无名的大小孔穴,漫漶不清地雕刻着各种字体的文字,它们都是怎么形成的,又有着怎样的故事呢?这些我都不知道,然而我都很感兴趣。
这些年来,沿着运河,我不断寻找在杭州生活过的一些古人。沈括、陆游、张镃、周密,我一一找寻过。今年开始,我一直在寻访李渔在杭州的足迹。我知道,不惑之年的李渔,低价卖掉了老家苦心经营的伊山别业,拖家带口,租住在杭州的武林门外。武林门是杭州的北大门,也是杭州十大古城门中最古老的一个,隋朝就有了这个关门。自隋代始,武林门外就是沟通南北大运河的热闹集市,也就是说,这一带来往交通方便,又是城郊,房价便宜,这对钱袋子瘪瘪的中年李渔来说,最合适不过了。运河水平缓静流,李笠翁文思泉涌,“笠翁十种曲”中的相当一部分,就是在杭州写成的。
如今,运河边的桂花已经发出了浓郁的芬芳,轻轻闻一闻,你就会嗅到整个杭州城的气息,气韵绵长而又充满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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