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坟在我家责任地的西南角。雨后, 有一点凹陷,像发酵不好的馒头。娘走了,而在地里割麦、拾穗的影子依旧鲜活。
前年初夏,我从如城赶回家时,责任地里的植物已经有序撤离了现场。
娘常说,是七斤四两水浇灌了一颗米粒。那么,多少汗水才能哺育大一束麦穗呢?其实,有一些付出,是秤无法秤、斗无法量的。
麦茬地缄默着,幸福而疲倦地平躺,懒洋洋地晒太阳。
一株冬青树下,娘安置好装有藿香茶的瓦壶,在健硕的腰际束着围裙,捡拾麦穗。畦上的麦穗与围裙右角之间,起伏着动感的弧,好似扎鞋底时娴熟的线条,富有画面感。
母亲不时直起腰。前面的麦地短,后面的麦地长。与油画《拾穗者》中的人物相比,母亲更苍老、孤独。
午时的阳光,在地里撩起一缕缕紫色的烟。母亲的汗珠子摔在地里,弹跳起来,碎瓷一样地溅起。有一丝丝的声响。汗水淌着,影子躺着。
身影跟浅浅的墒沟平行的时候,娘起身回家。单手提着空空的茶壶,比来时更烫。
围裙、手腕上的竹篮还有肩头的蛇皮袋里,满是麦穗。母亲像一棵弓着腰的桑树,失而复得的麦穗分别在枝头雀跃。
布谷鸟选择了杨树顶端平坦的地带。小憩,俯视。有些不舍,像歌手拖着长长的高音一样鸣叫,向麦茬地辞行,向很投缘的我的母亲做最后一次道别。娘一阵惆怅。(谁曾想,布谷鸟去年飞来时,再也找不着熟悉的弓一样的影子了。)
“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镰刀、木耙、连枷、扬锨、扁担,以及一些土得无法用文字记述的农具们,在娘的手头接力着。这些木柄、竹把上,浸润了娘的汗水,呈灰褐色。
在蚯蚓一般粗细的田岸上,娘的腿跑成了“蚯蚓筋”。如同为我张罗亲事时一样,母亲跑前跑后,把麦子从田间的“娘家”,迎娶到粮囤的“婆家”。
麦茬地浸润在一拃深的水中,淘气地冒着水泡。一截田之外,中稻秧苗茁壮成长。娘回首一瞥,像慈祥地打量越长越高的儿子。
灶沿上晾着一钵头大麦粯子粥,甜蜜地向我微笑。我和我的影子争先恐后地喝,那画面滑稽得像极了一首童话诗。娘看着我全无斯文样的吃相,窃笑。
今年麦子丰收了,登场了。我磨细细的面粉,发暖暖的酵水,做圆圆的馒头,点红红的印戳,祭奠已经离开了我们两周年的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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