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落雪时节,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伫立窗前,凝视外面默默飘舞的雪花,不知怎的,我抑不住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往事犹萦之感。尽管眼前海滨小城的雪,远远没有故乡那种漫天鹅毛、铺天盖地般的阵势和气派。透过时光的帷幔,内心却还是有一股特殊的情怀,似山谷里的雾在弥漫、升腾……
我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从出生到离开出生地,在黑龙江小兴安岭林区生活了二十多年。那仅有一百五六十户人家的地方叫六道沟,隔两天通一趟客运森林小火车。至今我仍记得,那时每当夜间运木材的小火车一开来,那沉闷的响声由小渐大,震得房子和炕都仿佛在颤抖,冥冥中感觉车轮是从脑门上驶过似的。儿时看着那黑色的“庞然大物”拉着震耳欲聋的汽笛、喷云吐雾地在林海中呼啸奔驰,竟多次遐想和憧憬过“山那边的世界”。山的那边,是山?山的那边的那边,还是山吗?从记事起我就开始与冰雪为伍,故乡的雪似乎也总是如期而至。“下雪啦,下雪啦——”当时有的小伙伴儿一见空中飘起了雪花,还高兴地喊起来,那惊喜的劲儿就像收到了久违的请柬似的。打雪仗、堆雪人、滚雪球,这些沿袭已久的游戏,吸引着颗颗纯真的童心。有的孩子喜欢在大地厚厚的“雪被子”上摔跤,有的则高兴地伸开四肢仰躺着在上面一个接一个地印“体模”,还有的则兴冲冲地爬到山坡上去放爬犁。反正无论干啥,任你怎么疯野,都用不着担心将衣服弄脏,似乎整个世界皆因雪的降临,顿时变得圣洁而又无所顾忌了。
雪有时于夜里悄然而降,在我们家最早发现下雪的,往往总是母亲。因为身为伐木工人的父亲,每天五点前就得赶到场部去乘敞篷通勤车,所以母亲也就天天早早地起来,一边给父亲做好热呼呼的饭菜,一边打理好他头走必带的东西。“快起来,扫扫雪!这大雪下得,连外屋门都推不开了。”我原本就爱贪炕,室内外温差一大就更恋火炕热被窝了。一时贪炕恨下雪,可待母亲喊过几遍不得不起来后,一瞧外面与昨日不同,院子和漫山遍野都披了一尺来厚的银装,心中又顿生几分窃喜。想必玩是所有孩子的天性,冬天的许多游戏当然也离不开雪。童年的我对雪的兴致不仅仅缘于玩,对我来说那段时光还是最惬意的,许多与雪有关的往事也大都很温暖、很有趣。可惜童年不再,那一道道遥远的永不陌生的风景,如今也只能存盘在记忆中了。
故乡的冬季漫长,很多故事似乎都与雪有关。随着年龄的增长,对雪的领教,我也越来越全面、越来越深刻了。踩着父辈的脚窝,1976年我未满18岁就以“知青”的身份上班了。北国滴水成冰的隆冬,就连早晨刚出锅的馒头都顷刻被冻得硬如铁蛋。出工时为了给所带的午饭保温,有的人就用纱布将包好的干粮缠在贴身的后腰,看上去那鼓鼓的样子像身着和服似的。冬天是东北林区采运木材的黄金季节,然而一到了这个时候,一些那年月所特有的假、大、空的虚套子也随之多了起来。尤其在欲掀起所谓“学大庆,创高产”新高潮的日子里,把人折腾得竟起早三四点钟就在漆黑的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往作业区,其实就是提前到了也根本没法干活儿,纯属瞎胡闹。冰雪悄融的初春在野外作业,傍晌气温一高,棉鞋和膝部以下的棉裤腿时候不大就被融雪浸透,湿乎乎的,待到下午日头西沉一降温,紧接着很快又被冻得梆硬,下班进了家若不先软化软化连脱都不好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乡。谁的故乡也不可能都是田园牧歌。雪,这晶莹的雪哟!真是让人有喜又有惧。
1981年我随家迁居到老家附近的一座县城后,不知是地理位置的关系,还是气候逐渐变暖的缘故,这么多年来,在我的印象中,冀东一带冬天下大雪的年份已越来越少,就更谈不上“燕山雪花大如席”了。相形之下,似乎只有1989年的雪还算够味儿。那场雪是除夕的后半夜下的,足有半尺多厚。许多人早起一看顿时都惊呆了,拜年或外出的计划也都给打乱了。汽车在马路上开得慢如蜗牛,自行车根本就骑不了,长途汽车全停运了,火车也几乎都在晚点运行,以往正月初一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大街也变得人少车稀。尽管雪给人们的出行带来了许多不便,不过在我的印象中,似乎也只有那场雪才真正下出了点故乡的味道,撩拨了我的心,使我在精神上得到了些许满足。
人这一辈子,细想有些事儿,真是:放不下又说不清,说不清也放不下。从前,我对雪自以为也说不上有多深的感情;然而现在,尤其一到了冬季乍见雪飘的时候,竟又忽地觉得雪是那么的令人心动和可爱——而这或许就是人们不时所说的“乡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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