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不大,笔直的一条街道,从东头走到西头,便可穿镇而过。小镇虽小,却是方圆十几里的经济贸易中心,街道两边店铺林立,大到医院、百货商场,小到流动摊贩、小卖部,吃穿用度样样俱全。而且自改革开放至今,小镇每周一集市,集集不落,持续了30余年,精彩演绎着新旧嬗替的时代变迁。
不过,小镇最有吸引力的还是位于镇中心的那家电影院。影院建筑还算宏伟、也颇有些气势,站在小镇街上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见屋顶那枚熠熠生辉的五角星。没人能说清电影院建于何时,已经斑驳的墙面和脱了皮的座椅,印证着影院年代的久远,但这丝毫也不影响其作为小镇文娱活动核心的地位。除放映电影,镇上有什么重要会议或重大活动,也会以影院为舞台,向人们传播政治和经济发展的最新消息。影院里的舞台还可以唱秦腔、演歌舞,调剂一下人们单调枯燥的庸常生活,使日益蒙尘的心得以拂拭。
小镇周边的村人和居民每次赶集,采买完所需物品,便会涌向电影院,或看场电影,或听一场秦腔折子戏,运气好的话还能赶上一场歌舞表演。那时的票价也就几角钱,是一顿既廉价又合口味的精神佐餐。等人们兴致勃勃地过把瘾,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家。
在那个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极度贫乏的年代,电影的繁荣兴起犹如新鲜空气,给小镇上的人们带来了难以抵挡的兴奋和躁动。
影院最初上映的大多是国产片,中规中矩,有极强的时代烙印。不过一部《庐山恋》在小镇掀起一股风暴,开放的气息扑面而来。接下来是港台片的大批涌入,影院的生意越发红火。虽然只是武打、言情一类的娱乐片,却使得小年轻们意乱情迷。随后小镇街上便出现了戴着蛤蟆镜、穿着喇叭裤、手提录音机、随着迪斯科乐曲一步三晃招摇过市的小青年,该是港台剧的遗风了。国外译制片也是部部精彩,《罗马假日》、《流浪者》、《佐罗》,在小镇刮起一股又一股旋风,姑娘们专门去理发店剪烫起奥黛丽·赫本的亮耳短发;“拉兹之歌”成为小镇流行曲,随便谁都能哼上两句;阿兰·德龙那黑礼帽、黑眼罩、黑披风的酷帅造型,还有倚马仗剑走天涯的洒脱气派,是多少小镇少女心中的“黑马王子”。后来还有一部《妈妈再爱我一次》,成就了影院的巅峰时刻,小镇人几乎集体出动,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奔向电影院。那场面,真是盛况空前。电影院一度成为小镇文化思想的传播者和潮流的引领者。
电影院的火爆也给小商小贩们提供了商机。卖瓜子花生的,卖冰棍的,卖爆米花的,都早早等候在电影院门口。瓜子、花生用旧报纸折叠成圆锥形包裹,两角钱一包,冰棍五分钱一根,爆米花是后来才有的,加入了些奶油,吃起来香酥可口,要一块钱一袋,在当时算是奢侈品了。走进影院,一边嗑瓜子、花生,一边看电影,那份悠闲自在、轻松愉悦,实在是享受。那时影院里除不许抽烟,也没有其他禁忌,观众大可以放松身心,感受一场视觉、听觉、味觉的饕餮盛宴。看到兴奋处还可以大呼小叫、打呼哨,甚至手舞足蹈一番,也没人阻拦。有些小青年,开场舞曲响起,便按捺不住,站在过道里跳起迪斯科。一场电影下来,瓜子皮、花生壳散落一地,工作人员忙着打扫,因为下一场电影马上又要开演。当乌烟瘴气地收拾完,未等尘埃落定,早在门外等候的观众已蜂拥而入了。
当然,影院里大多数是恋爱中的男女,那时人们的思想还很保守,绝不敢在大街上手拉手、肩挽肩,于是电影院便成了青年男女加深感情的绝佳去处。在光影暧昧中拉一下手、搂一搂肩,再随着剧情的跌宕起伏一起感慨唏嘘一回,等走出电影院,彼此便已心神交会,有了许多的默契。上世纪末期,谈恋爱最重要的方式就是一起看场电影,在电影院的维护和撮合下,不知成就了多少美好姻缘。
因了父亲的缘故,我可以自由出入电影院,于是常能看见电影放映员骑着摩托车出出进进。那是一位帅气的小伙子,由于要来回拉运拷贝,他每次外出都将自己全副武装,头盔、墨镜、白手套,冬天的时候还要裹上护膝。当摩托车从小镇街上风驰电挚般驶过,很是惹人注目。我最喜欢看他下摩托的姿势,一条长腿在空中很优雅地划一道弧线,那股洒脱劲,真是帅极了。
电影院的红火热闹给小镇人的业余生活增色不少,不过随着录像厅、卡拉OK厅雨后春笋般在小镇街上兴起,电影院逐渐风光不再。
据说那位电影放映员后来辞了职,在影院旁边自己开了家录像厅,由于他脑子活、门路多,引进的录像带品类齐全,又迎合大众口味,因此生意异常火爆,使走到电影院门口的人一转身都进了他的录像厅。有人背后骂他忘恩负义,只管自己捞钱,砸了自家人的饭碗。可骂归骂,轮到自己想娱乐一下,还是拐进了录像厅。放映员很快成了小镇上先富起来的人,进进出出吆五喝六,很有些排场。不过当录像厅如迅速崛起般又迅速衰落之后,人们便很少在小镇上看到他了。
随着网络化和数字化时代的到来,小镇人足不出户即可享受到名目繁杂、形式多样的文化大餐,小镇影院无可奈何地退出了历史舞台,开始脱落的砖墙,摇摇欲坠的木梁,使电影院只剩下一副衰朽的躯壳,在日渐繁华簇新的街景中苟延残喘,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而终于有一天,作为政府鉴定的危房,小镇影院被彻底拆除了。尽管它废弃了许多年,尽管它像小镇街上的一块疤,刺痛了人们的眼,但当它高大的躯壳巨人般倒下,人们还是感到了遗憾和不舍。毕竟它承载了几代人的精神寄托,是小镇思想文化的象征,人们曾在这里欢笑、哭泣、探索和追求,它容纳了多少小镇人的情感和生活。
新的小镇规划中已没有了电影院,但在小镇人的心中,电影院始终存在着。每当路过影院的旧址,他们会指着那里对儿孙们说,这里曾有过一家电影院的,目光中充满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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