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櫆:如意寺记
刘大櫆
歙城之外多佛屋,西干为胜。西干之寺以十数,如意寺为胜。十寺者,曰水西、曰经藏、曰福圣、曰妙法、曰等觉、曰净名、曰五明、曰应梦罗汉院、曰太平兴国丛林。独如意寺由众建而成,历年久远,倾颓欲尽,僧一智者有志重修而不及。其后连成率其徒抡佩、若泉居之,既乃携若泉往汉阳,募钱数百缗,归而恢拓其制。寺未成而连成逝,既成而抡佩又逝,今惟若泉为寺主。
其始修也,于旧院之左,崇广其佛堂。迤堂以北,创精庐以延宾旅。斋庖之舍,燕息之所,森列棋置,倏焉若浮光蜃气以俯临乎万象。众山耸峙,长溪奔流,朝岚夕曛,斯须变灭。揖乌聊,瞰黟岭,渺然巉削之危峰,蓄在户限。溪之中,舂锄、属玉,连翼群游,随波转荡。艑舟、竹筏,邪许哀鸣,前后相属。环寺皆巨木,又多怪石,参错其间。而清泉出于寺右,泉味甘香,其光可鉴。勃乎云兴,率尔鸟厉,穆然清风,自远而至。则所谓升高眺远之道,备于斯矣。
夫自太平兴国以来至于今,其间事故之变迁,一往而不复者何限!今释氏之徒乃能兴复其七百余年已隳之业,加宏壮焉。求之吾儒,盖未有也!岂尧舜三代圣人之道,比之释氏,独易失而难守耶?
若泉、明慧、多能请余记其事,为慨然叹息而书之。
如意寺在安徽歙县城西西干,新安江上游。本文记述寺周景色之美和修寺经过。作者落笔即用递进铺垫之法,点出如意寺是胜景之胜,且属众人募捐修建,因“历年久远,倾颓欲尽”,寺院名胜都付予了断井颓垣。一智和尚有志修复,怎奈年寿已尽,未能如愿。后来连成率领两个徒弟抡佩、若泉住在寺里,即领着若泉去汉水南面一带募钱,回来后按原寺的布局、扩大规模,修复如意寺。还未竣工,连成先亡,寺刚修复,抡佩又去世。现在仅存若泉,为此寺主持。从这段叙述里,我们看到了寺院盛——衰——更盛的变化过程,了解到一智的宏愿与连成师徒为之终生奋斗的不屈不挠精神,感受到作者对寺院衰败的惋惜,对僧一智的同情,对连成师徒的赞叹。虽然作者在不露声色地叙述,但募捐之难,修复之苦,行动之高尚,已从叙述中洋溢而出。同时从寺院这非凡的经历中,我们也意识到如意寺由众人始建,又由众人捐献而恢复,凝聚了众人的愿望、智慧、血汗乃至于生命,寺的形象、寺的价值也就非同凡响,来此游览,自然令人肃然起敬。
如把作者另外写的《游晋祠记》看成一组对准溪流的特写镜头,那么这篇《如意寺记》则是一段风光片。刘大櫆之笔如一架摄影机,既有“倏焉若浮光蜃气以俯临乎万象,长溪奔流,朝岚夕曛,斯须变灭”的全景镜头,又有白鹭等珍禽的“连翼群游”和“艑舟竹筏”的“前后相属”;既有“环寺皆巨木,又多怪石,参错其间”,“清泉出于寺右”的四周环视,又有“渺然巉削之危峰蓄在户限”的画框观赏;既有清波碧绿,倒影光怪,树干斑驳,怪石陆离,泉面如镜,飞鸟成行,舟筏列队的彩色画面,又有鸟语泉声和船夫歌号的声音交响。不仅如此,而且这里泉水既甜又香,清澈可鉴。如意寺景色如此之美,令人赏爱无限,故而作者在段尾不无自豪地说:“则所谓升高眺远之道,备于斯矣”。一个“备”字道尽了对如意寺风光的赞美之情。
如果说《游晋祠记》偏重静态的陶醉,那么此篇则充满了动态的生机。写“众山”则用“耸峙”,富有飞腾感,写“长溪”则用“奔流”,具有生命力。而“朝岚夕曛”,“斯须变灭”,则极言其变化无穷。至于“春锄属玉,连翼群游,随波转荡”,又是悠哉游哉,动态中显示着平稳。凡此种种,无不荡漾着热爱大自然的激情。在作者妙笔点化之下,有生之物与无生之物,都变为具有活动感的形象,几乎全篇物物皆活,无一不动,生机勃勃,处处尽如人意。这样写来,如意寺的“如意”二字便写得玲珑剔透了。
如意寺之风光如此如意,连成师徒功莫大焉,文章在最后运用儒、释对比之法,再次颂扬连成师徒之功。使得文章前后照应,发人深思。
这篇文章,写景、叙事、抒情、说理,圆融浑彻,气韵生动,绘声绘色,栩栩如生,堪称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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