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能靠回忆善行自娱——
能幸福地回忆他一生忠实,
从未背弃过神圣的信誓,
也从未以神之名欺诈行骗,
那么卡图卢斯呀,这无情之爱
就是你取之不尽的快乐之源。
因为凡是能说的好话能做的
善行,你都已经说过做过;
都赋予了一颗忘恩负义的心,
你又何必再继续把自己折磨?
为什么不能从此收心定神,
转愁为喜,而不管神意如何?
尽管多年恋情难一刀两断,
但不管如何也非做不可。
这是唯一得救之路,行不行
你都得坚持走到结束,
天神哪,如果你们慈悲为怀,
如果肯给濒死者以救助,
就垂怜我吧,念我一生纯正,
救我脱离毁灭和瘟疫。
唉,萎靡已侵入我的肢体,
从我胸中排挤了一切欢乐!
从今我不再祈求她以爱相报,
或者退一步求她守身如玉。
我只要驱除恶疾,恢复健康,
天神哪,念我诚心,请成全我。
(飞白译)
【赏析】
卡图卢斯为代表的新诗派诗人,虽说是寻访希腊化时代的亚历山大里亚城诗风而学的诗艺,但卡图卢斯的抒情诗歌中却很难找到亚历山大诗风中的浓烈的学识技巧追求及艰深的辞藻雕琢,相反更多地继承了其合适的诗歌结构,词语表达的艺术性,以及自我感情的抒发。故此,正如本首抒情诗歌《如果人能靠回忆善行自娱》所展现的一般,卡图卢斯的抒情诗语言并不晦涩,且诗歌中无所不在地漫溢着感情。这强烈的感情却又并非直接抒发,并没有直接的爱情宣言、海誓山盟,更多的,他在诗中注入了巧妙的智慧,利用这智慧让诗歌充满隽永的味道,让人在读完后掩卷沉思,余韵绕转心头。
何谓瘟疫?在以前,这几乎就是死亡的代名词,而且意味的是大规模的死亡。瘟疫带给人们的不仅仅是死亡,伴随而来的更有慌乱、萎靡、恐惧、绝望等等足以摧毁一个人意志的黑暗情感。然而,无论是催生了《十日谈》的那场瘟疫,抑或是撒贝尔·加缪笔下的《鼠疫》,却似乎都及不上——爱情。从古至今,赤道以至两极,这才是波及整个人类的瘟疫!当陷入瘟疫,能够访得良药者自然能够解脱;但并非人人都能如此幸运地逃离潘多拉魔盒所放出之物,不幸者又能如何?
写此诗时的卡图卢斯,正是这么一个不幸者。为恋人所弃的他,在自怨自艾中似乎觉得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回忆往昔的快乐,反顾现在的萎靡,茫茫然中摸索不到出路,凄凄然中希望有人能够伸出援手。最终,他将所有期盼诉诸自我与众神。
“如果人能靠回忆善行自娱”,善行,让人首先想起的或许会是救人或许会是施舍,甚或是其他,但没有人会将其与爱情相联系。诗人在此却将自己的爱喻为善行,因为自己将满腔的爱,忠实、尊贵、神圣、无人可比的爱,都赋予了一颗忘恩负义的心。这与通常只付出而不得回报的善行何异?甚至更不如,因为诗人给予爱的是一个无情无义的灵魂。虽一旦“如果人能靠回忆善行自娱”这个假设成立,那么这无情之爱就会是诗人“取之不尽的快乐之源”。那么,能成立么?结果不言而喻,但这别出机杼的比喻,却深深含着诗人的无比哀伤甚至怨恨。对自己过往的一厢情愿,如今诗人期盼自己能够与之一刀两断,也期望自己能够依仗自己来“坚持走到结束”。
但是,他随即否定了自己,否定了靠自己即能够获得拯救,并开始求之于神。他反复呼唤神、祈祷诸神,一再强调自己一生纯正、一片诚心,希望能够得到成全。但是,他似乎又明显地怀疑这种祈祷是否有用: 纯正诚心的自己现在却为瘟疫萎靡所侵,胸中一切快乐已被排挤;深深爱着的恋人不对自己以爱相报,更不会为自己守身如玉(不再为之祈求暗示着自己曾经无数次播出希望而又无数次收获绝望的祷告)。绝望中的卡图卢斯或许在问着一个人类永恒的疑问: 天神哪,你是否在佑护着行善的人?
整首诗仿佛呓语连篇,自己的爱有如善行,付出爱却得不到回报的自己有如被瘟疫席卷。而后诗人开始语无伦次地反复劝诫自己、反复祈祷诸神,最终却无奈地体现出他根本无法逃脱这场瘟疫。发人深省的比喻夹杂着紊乱的絮语,正体现了诗人此时的茫然无绪、焦虑绝望,令观者亦深陷其中而悲哀莫名。
(赵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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