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
尼玛·尤什吉是一位悲情诗人,内心极为敏感,他的诗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抒写内心痛苦、忧郁、孤独等情感的。孤独的凤凰、寂寥漠然的渡鸦都是他内心苦闷的外在意象表达,他渴望理解与知音,却总不能如愿。黑夜是他的诗中经常出现的意象,他的第一首长诗《夜啊》就抒写了年轻诗人在漫漫长夜中的苦闷与哀伤。黑夜也可以象征社会的黑夜,《月光流淌》中的月光泻地,表明诗人的心中尚存有一线光明。毕竟在1946年以后,尼玛·尤什吉的自由体诗歌开始得到认可并日渐盛行。
“月光流淌”,也许在中国诗歌语言中稀松平常,但在伊朗诗歌中却很有新意。伊朗文学中形容月光常用的词是“樟脑粉末”,“樟脑粉末”可以模拟出月光泻地一片银白的景象,但缺少了月光空灵律动的轻盈动感。而“流淌”更能突出月光洒满大地,无边际,无拘束,自由挥洒的景象。这种对比有点像中国的“撒盐空中”与“柳絮因风起”形容雪花飞舞的场面的高下之别,“撒盐空中”能够做到形似,但缺乏“柳絮因风起”的自由随意与灵动。
这首诗表现诗人在夜晚与黎明交替的时刻,思索究竟是唤醒沉睡的大众,还是在人生之路上孤独前行。“人们的睡梦没有一刻破碎,然而/为这几许沉睡之人着想/睡梦在我湿润的眼睛上破碎”,这让人联想到鲁迅在《呐喊·自序》中表达的一种极为矛盾的心态:“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铁屋子是一个旧社会旧格局的象征,是幽闭的传统空间。大嚷起来的人是这一社会的先驱,是一个带有现代西方文明背景的“外来者”,充当了启蒙者的形象,代表着现在并启示着未来。这些熟睡的人就是蒙昧的众生,一群亟待被启蒙被救赎的人。诗人很犹豫是否要唤醒沉睡的人们,因而只能让“睡梦在我湿润的眼睛上破碎”,独自思索。
这里的诗人充当了一位在铁屋子外面的、新世界的来者,他很清楚启蒙的过程是艰难痛苦的。“我的旅行在路上破碎”指旅行被中断,将黎明的信息“传递给丧失意志的睡众”这一任务艰巨异常,“难以如愿”。他用心灵“种植”、“灌溉”的“纤细的花儿”“破碎”了。“纤细的花儿”表明诗人对启蒙的理想十分支持、赞同,但这花儿也许难以生长在土壤不甚理想的环境中,注定只能是“纤细”的,难以生根发芽,无论诗人怎样呵护都无法成活,只能枯萎凋零,疗救的希望破灭了。诗人努力想向民众灌输一些新思想,想打开铁桶一般紧闭的门,但只能徒然守望。“门墙已倒塌/在我的头顶破碎”又让启蒙举步维艰,寸步难行。即便如此,他仍要扛起行囊,“长途跋涉”,“为这几许沉睡之人着想”,脚上“起泡”也在所不惜。
尼玛·尤什吉的诗歌语言清新,意象丰富,优美隽永,自由流动,表现力十分丰富。他开拓了诗歌革新之路,形成了一种与新思维相适应的新形式,对守旧派诗人也产生一定的影响。但他的这首诗不太适合吟诵,难以让人在诵读中得到愉悦和享受。如伊朗学者所说,“尼玛和我们的文学革新者们在诗歌上所做出的根本性的成就,并不在于打破了格律,也不在于使语言从押韵的重复性羁绊中解放出来,而是在于改变了诗歌的灵魂,改变了诗人的视角和感觉,将这神圣的语言从深宫大院带到了民间,并且是如此的成功和彻底”。(转引自穆宏燕著《凤凰再生:伊朗现代新诗研究》)。
(马 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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