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凉夜的阴影刚刚要从天空消亡,
当柔软的草上的朝露最为牲口所欣赏,
达蒙就倚在平滑的橄榄枝上开始歌唱:
启明星啊,请你升起,并带来吉日良辰;
我爱上了妮莎,但她欺骗我,对我不贞,
我将作悲歌,天神虽不为我的盟誓作主,
我这将死的人却要最后一刻向你们申诉。
开始吧,我的笛子,和我作迈那鲁的歌。
迈那鲁山会常有萧萧幽薮和密语的松林,
它也经常听到牧人们在相思中的怨吟,
和山神的歌,它首先不愿意叫芦管无声。
开始吧,我的笛子,和我作迈那鲁的歌。
妮莎嫁了莫勃苏,世上有各样古怪的婚配,
只要时间长了就连狻猊也会和母马成对,
胆小的鹿也会跑去跟猎犬在一处喝水。
开始吧,我的笛子,和我作迈那鲁的歌。
莫勃苏呀,你要结婚了,你去砍些新柴,
新郎撒些果子吧,黄昏星为你已出了山外。
开始吧,我的笛子,和我作迈那鲁的歌。
啊,好一双配偶呀,你看不起旁人,
我的笛子和羊群都叫你看了不高兴,
你讨厌我的粗眉毛和我的连腮胡子,
你也不相信天神会管世上女人的事。
开始吧,我的笛子,和我作迈那鲁的歌。
我初见你时,你年纪还小,正同着你母亲
在我园里采带露的苹果(我是你们的带路人),
那时候我的年龄比十二岁还差一点,
刚刚能够从地上攀到那柔软的枝干;
一看到你,我就完了,我就陷入了苦难。
开始吧,我的笛子,和我作迈那鲁的歌。
现在我认识了爱神,他在坚实的岩石间长成,
在特马洛山或洛多贝山或靠近远方加拉蛮人,
他不是我们族类,也不是血肉所生。
开始吧,我的笛子,和我作迈那鲁的歌。
残酷的爱神曾使一位母亲的手沾染
自己儿女的血;这位母亲是很凶残,
但母亲的残忍是否超过造化小儿的狡猾?
小儿是狡猾,你这位母亲也是太可怕。
开始吧,我的笛子,和我作迈那鲁的歌。
让狼自动从羊群逃开,让坚实的榉树生长
金色的苹果,让水仙花在青藿上开放,
让那柽柳的皮上也流下来浓厚的松脂,
让枭鸟比得上鸣雁,让提屠鲁和奥尔菲相比,
成为山林间的奥尔菲,或阿里翁在海豚里。
开始吧,我的笛子,和我作迈那鲁的歌。
让大海淹没一切吧,山林呀,永别了,
我将从山顶的多风的悬崖投入波涛,
这将死的人的最后献礼让她收好。
停止吧,我的笛子,停止唱迈那鲁的歌。
(杨宪益译)
【赏析】
这首诗是古罗马著名诗人维吉尔的诗集《牧歌》中的第八首。维吉尔牧歌的两个主要主题是田园与爱情,而这首《达蒙的迈那鲁悲歌》所写的就是以田园生活为背景的爱情,是一位牧人失恋后绝望的悲歌。它通过牧人达蒙无望的申诉,向我们展现了两千多年前发生在今意大利北部美丽乡间的爱情故事。达蒙爱上了妮莎,可妮莎却欺骗了他,嫁给了另一个牧人莫勃苏。这使达蒙的爱情陷入走投无路的绝境,最终跳崖自杀。维吉尔的这首牧歌,语言清新优美,怨而不怒。其中,“开始吧,我的笛子,和我作迈那鲁的歌”一句反复出现了九次,把达蒙失恋后萦绕于心、徘徊不去的幽怨,抒发得余韵不绝。
这首诗首先是一首爱情诗,它通过达蒙的歌声表达了达蒙对妮莎的深爱,以及遭到拒绝后幽怨无助,乃至绝望的心情。
古人说:“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达蒙与妮莎在12岁就相识了,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是妮莎最后却背弃了他们的盟誓,准备嫁给另一个牧人莫勃苏。达蒙当然是痛苦万分,因为他那颗深爱妮莎的心再也得不到回应。可怜的达蒙只好向黎明大海、山野清风吐露心曲。他认为妮莎嫁给莫勃苏是一桩古怪的婚配,就像狻猊和母马成对,鹿跟猎犬在一处喝水一样不和谐。可是事实却是他们就要结婚了,“黄昏星为你已出了山外”,而且,沐浴在新的爱河中的妮莎“看不起旁人”,她“讨厌我的粗眉毛和我的连腮胡子”,就连“我的笛子和羊群”都叫她看了不高兴。他们的爱情仿佛已走到尽头,似覆水难收。痛苦的达蒙求助于天神,天神不会为他作主;求助于爱神,爱神却残酷得可怕,她曾使一位母亲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女(这里所说的是古希腊神话中著名的美狄亚的故事: 爱神的金剑射中了美狄亚,使她深深地爱上了伊阿宋,并同他生下了三个孩子。后来,伊阿宋抛弃了美狄亚,并且和另一女子结婚。美狄亚为了报复伊阿宋,亲手杀死了自己和伊阿宋生的儿女),这种报复为他所不齿;求助于奇迹,“让狼自动从羊群逃开”,“让坚实的榉树生长金色的苹果”,“让水仙花在青藿上开放”,奇迹不会为他出现。绝望的达蒙最后只好“从山顶的多风的悬崖投入波涛”,让大海把一切悲欢淹没。
这首诗虽然写的是一位失恋者的悲歌,但诗中所表达的情感却不是那种骑士般地激情涌动,势不可遏,也不是诗人般地悲悲戚戚,忧郁愁苦;而是平民般的清新纯朴,充满着鲜明的田园风情。诗人用清新优美的语言为我们勾勒出一幅幅清新通俗的画面: 那正在消散的凉夜的阴影,柔软的草上的朝露,平滑的橄榄枝,还有那迈那鲁山的萧萧幽薮和密语的松林,在我们眼前呈现出一幅美丽清新的风景画;而那母马、猎犬、黄昏星、撒果子的新郎,粗眉毛、连腮胡的牧羊人等又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纯朴安宁的乡居图。这些画面让人感受到的不是切近的悲哀,而是更为悠远的宁静。仿佛是普希金的“明朗的忧郁”;又似乎如孔夫子的“哀而不伤”,又好像有几分道家的“朴素之美”。这也许是维吉尔称得上伟大的原因吧。
另外,这首诗在写作上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民间歌谣中的复叠形式的运用。这首诗每一节末尾都重复这一句“开始吧,我的笛子,和我作迈那鲁的歌”。一共重复九次,而最后,又以“停止吧,我的笛子,停止唱迈那鲁的歌”结束。这种反复咏唱不但抒发了达蒙失恋后无可奈何的心绪和挥之不去的幽怨情怀,而且给这首诗增添了浓郁的民歌色彩,与这首诗的山野田园、牧人笛声互相渲染,使人回味不尽。
(慈丽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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