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荆门送别
李白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一生好入名山游”的李白,从幼年至青年,很长时间都生活在四川境内的彰明县(今划入江油)。虽说也曾游访过青城、峨眉,足迹到底不出蜀中。他的远游,应从开元十三年诗人廿五岁时算起。这年他沿长江而东下,其动机之一便是游览东南名胜。在《秋下荆门》一诗中他写道:“此行不为鲈鱼脍,自爱名山入剡中。”《渡荆门送别》便是出蜀时的作品之一。从诗中只能看到离别的感受,而并无“送别”之意味。要说有送别,便只如诗的结尾所说,是长江在殷勤送着诗人和他的行舟,如是而已。所以清人沈德潜认为“题中二字可删”。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荆门山在今湖北宜都县西北的长江南岸,与北岸的虎牙山对峙,形同荆州门户,在到达荆门之前,李白应该在四川境内水流湍急的三峡中颠簸了好些天。峡的两岸有如削成,摩天的群山环绕四方,后面不见来程,前面不知去向,就象幽闭在一个峭壁环绕的水乡,纵然没有猿声,也觉凄凉。船到荆门,景观便豁然开朗,前面是一望无际的荆楚平野,出峡后的江面顿时开阔,汹涌的激流变成一片浩浩荡荡的大水,真是两岸渚崖之间不辨牛马。甭说诗人,就是一般旅客到此也会胸怀一敞而逸兴遄飞。首二句虽平叙事实,却怎么也按捺遮掩不住内心隐隐的激动,其语气是十分兴奋爽朗的。
荆门以外便是春秋战国时楚国故地,在三国时又曾是蜀主刘备起家的地方。诗人提到“楚国”这个历史地理的概念,自然能引起有关历史文化的一些联想。“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江上吟》)这里是李白景仰的大诗人屈原和灿烂荆楚文化的故乡。荆州首府江陵,及当地故楚章华台、郢城遗址,都是诗人此行应游之地。后来他在《庐山谣》中还自称“我本楚狂人”,可见其初来游楚时应有一种何等陶醉的心情。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十字写尽了荆门的地理形势和壮阔景观。这里的写景,角度是移动着的,而不是定点观察。这从“随…尽入……流”四字体现出来。因此这两句诗不仅由于写进“平野”、“大荒”意象,而气势开廓;而且还由于动态的描写,变得十分生动。大江固然流动,而山脉本来凝固,“随…尽”的动态感觉,完全是得自舟行的实际。这两句的壮阔写景,也须放置到诗人多日峡行后一旦豁然开朗的特定情景下玩味,才能对其中涵蓄的说不尽的愉快新鲜感有所领会。
三峡之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崇崖迭嶂,遮天蔽日,“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郦道元《水经注》)当然更看不到地平线和水天相接处云霞幻化的奇观。所以紧接是惊喜不置的发现:“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李白醉心明月:“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古朗月行》)此行在巴山蜀水的旅程中,他常常为夜晚不能见月而遗憾。“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峨眉山月歌》)一到荆门就容易和明月见面,真有重见故人似的高兴。而“江入大荒流”后,水势平缓,月的倒影也能清楚地看到了,所谓“上下天光”(范仲淹),尤为可爱。而水天之际的云霞变幻,又使诗人如睹海市蜃楼的奇观。
四句著眼于初到荆门的观感,充满诗人对生活新天地的礼赞和陶醉。对照杜甫《旅夜抒怀》中写同样景观的两句:“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同是上对天宇下临江面的景色,杜诗镕铸在两句,而李诗扩散于四句,风格上便有凝重和爽朗的不同。
离开故乡热土,对于李白来说意味着鹏程初展,他自然是喜悦之情占了上风的。但这又并不意味着诗人和故乡割断了感情联系。蜀中是他的父母之邦,哺育他长成的地方。当他羽翼丰满后,她又无私地将这个值得骄傲的儿子奉献给整个大唐。而李白以赤子之心,永怀着对故乡母亲的热爱。他感到即使身已出蜀,故乡的爱仍和这江水一样与他同在,伴送他走到更远的地方。“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十字,是充满了由衷感激之情的。“仍怜”云云,语气极轻柔婉转,而分量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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