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鞘》序|原文|翻译|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论文章的优劣每从两方面看去:一是体裁,二是风格。体裁的高下纯驳,可以见行文者之力;风格的刚柔缓急, 可以见行文者的性。申言之,就是从体裁得见工夫,从风格得见天分。这虽不能严刻地划分, 而大致总是如此的。

就体裁而论,凡杂文俱不谓为骏上缜密。驳而不纯正是“杂”字的确诂。叙事之与议论,描写之与解释,诗的风之与文的风……在无论那一种单型的文体中都以兼收并蓄为病的,而在此独见例外。这仿佛一锅热腾腾的杂烩, 虽亦可以使甘食的饥者欣然大嚼,然而精于辨味者决不肯把它列为上肴的。自然, 即使是杂烩,也尽有精粗美恶的不同,也尽有人特别喜欢吃他的;但这纯然是个人的嗜好了。

就风格论, 文人体性不同, 文章风格自因之而变。在一作者的诸作品中虽亦可时见殊异的风格,但总不如诸作者各人作品的比较, 其差别尤为明显,这种可以表现个性的风格, 以如何因缘而形成, 真是文艺批评上一个幽玄的趣问。现在姑且剪截地说罢。——风格只是文人体性自然的流涌,未及自觉而已分明地表现在文章上的。当他自己行文之顷尚不觉风格之为何物;到笔稿一成,反复地看了几遍——最好和他人所作, 文题相类的一气读下——就恍然如有所触,而能信风格之为实有了。

现在以圣陶的和我的杂文结为此一集。一篇杂文已是一锅“李鸿章了”,何况把它们集合起来,更何况是出于两个人的手笔的。无端的凌乱,如榛莽般的充填着,我们殆将不知何以自解。所敢些微自信的一点是:体裁虽驳杂,却也未必生吞活剥;风格虽纤薄,却还不至空无所有;两个人所作的合拢来, 虽不敢说相得益彰, 却也面目各具,神思可通, 不至于全然雷同或隔绝。戏台里喝彩, 果然涎脸可憎, 总要比冷场好个一点,我们——至少我是这样打算着呢。

剑的双锋可取象心灵的两元(智与情), 亦可取象两个殊异的心灵。鞘以韬锋,徒具其形, 不有其利;故遂以“剑鞘”署此书, 非另有其他深意。书分两部分, 第一部分是圣陶的, 第二部分是我的。若离合比较而徐玩之, 或可生些微的兴趣;但恐区区短书未足以当诸君的一盼。

1924年11月平伯记

(《剑鞘》,朴社, 1924年版。)

赏析 俞平伯在散文上的成就和影响,超过了他的新诗。在他已经结成集子的百余篇散文中,多是学术性、考据性、评论和杂感之类的文章。抒情散文虽然比重不大,但其影响却超过了他的其他散文。俞平伯的散文曾与朱自清等友人相互切磋,也受到了周作人思想的影响。周作人的散文在中国新文学运动中是一个重要流派,这个流派强调文学要表现个性,不很重视文学的社会作用,提倡雅致、平和、冲淡。而俞平伯是这一流派中的有代表性的作家。俞平伯的散文雅致、清涩,具有旷远深邃之美。他为自己的诗文集写的序、跋, 以及《重刊〈浮生六记〉序》、《重刊〈陶庵梦忆〉跋》、《〈近代散文钞〉跋》等,是了解他的作品和思想的重要资料。

《剑鞘》序开篇并不谈所序的作品,而是直接谈文论。“论文章的优劣每从两方面看去:一是体裁,二是风格。体裁的高下纯驳,可以见行文者之力;风格的刚柔缓急,可以见行文者的性。申言之,就是从体裁得见工夫,从风格得见天分。”在俞平伯看来,品评文章的角度或尺度有两个,一个是体裁,一个是风格。而体裁主要体现作者的后天的功力,风格则体现作者的天性。这里所说的体裁,与现在通行的解释不同,它是沿用古人的说法而来的。在古代,体裁是指文章的结构与剪裁,俞平伯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使用体裁一词的。文章的结构与剪裁确实能够体现出作者的功底,没有相当的培养、训练和实践,是很难达到剪裁得当,结构严谨、合理、完整的。但是他关于风格的说法却需要辨析一下。首先,风格与作品的结构和剪裁不可分割。风格是由结构、剪裁以及语言等诸多因素构成,把风格和结构、剪裁分开是不对的。其次,风格的形成有先天的因素,也有后天的因素,把风格的形成仅仅归结为先天的因素是不确切的。

俞平伯在具体谈体裁的时候说, “凡杂文俱不谓为骏上缜密”。这里所说的杂文就是散文或小品文。在一般单型文体中,叙事与议论、描写与解释、诗的风与文的风是不宜兼收并蓄的,而在散文中则“独见例外”。散文可以把不同文体的因素兼收并蓄。所以散文是最自由的文体之一。俞平伯正是抓住了散文的这个特点。尽管他认识到了散文这个特点,却因了散文的这个特点,不愿把散文“列为上肴”。其实,散文与其他文体相比毫不逊色,同样有许多经典作品传世,许多散文作品都是上品。

具体谈风格的时候,俞平伯说,“风格只是文人体性自然的流涌,未及自觉而已分明地表现在文章上的”。这是很精彩的论述。风格虽然不是先天就有的,但它却是自然形成的,不可强力而致。那种不顾个人性情如何,只顾主观追求某种风格的做法是注定要失败的。

分别谈了体裁和风格之后,作者把话题引到了《剑鞘》集上,而且接着体裁和风格谈这个集子。作者自信出于两人之手的《剑鞘》集“体裁虽驳杂,却也未必生吞活剥;风格虽纤弱,却还不至空无所有”,而是“面目各具,神思可通”。作者没有就《剑鞘》谈《剑鞘》,也没有空谈理论,而是将理论和自己所序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联系起来谈。此序写作的基本思路是从一般理论到具体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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