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公无渡河》原文与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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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公无渡河》原文与赏析

李白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

波滔天,尧咨嗟。

大禹理百川,儿啼不窥家。

杀湍堙洪水,九州始蚕麻。

其害乃去,茫然风沙。

被发之叟狂而痴,清晨临流欲奚为?

旁人不惜妻止之,公无渡河苦渡之。

虎可搏,河难凭,公果溺死流海湄。

有长鲸白齿若雪山, 公乎公乎挂罥于其间!

箜篌所悲竟不还。

在古老的黄河之畔,发生过一幕惊心动魄的悲剧:一位“白首狂夫”,在早上“披发提壶”,竟想徒步横渡滔滔黄河!惶急的妻子赶来,未及阻止,无情的浪波已将他吞没。悲恸的妻子因“援箜篌(古拨弦乐器)而歌”: “公无(毋)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将奈公何”?声情极为悽怆。歌毕,亦投身急流而死——这便是乐府古曲《公无渡河》 (又名《箜篌引》)的“本事”。

这传说感动了许多诗人。自梁至唐,刘孝威、张正见、王建、李贺、温庭筠等,均以此题作过悲慨动人的歌诗。但最怫郁壮浪的,还当推李白这一首。

表现白发狂叟的渡河悲剧,必先渲染黄河的“波涛”和“风威”,这几乎成了写作《公无渡河》的常例。不过,大多诗人所着力描摹的,毕竟都是眼前黄河的实景。李白的开篇,却将巨笔伸向了苍茫辽远的往古——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这是“四渎之长”现身荒古的第一次逞威,它似乎立誓要在世界打上它狂暴不羁的个性烙印,故来势格外凶猛。诗中以突兀惊呼之语,写它在霎那间冲决力量和气势的象征——横亘天地的昆仑山;随即挟着雷鸣般的“咆哮”,直撞“万里”之外的“龙门” (今山西河津县西北)。真是“二强相遇勇者胜”,诗人只寥寥两笔,便在“昆仑”、“龙门”的震荡声中,展现了“西来”黄河的无限声威。它因此带来了滔天的洪波,吞噬着无数生民。“波滔天,尧咨嗟”!——茫茫荒古,顿时充斥了帝尧放勋的浩然叹息:因为诗中用的是三言短句,这叹息之音,听来便愈加激切。于是,一位肩扛巨斧、裤管高挽的英雄“大禹”出现了。大禹治水的神话传说,本可以激发诗人的许多奇思(何况李白又是那样爱奇! )。但此节重在描述黄河,故诗中仅以“大禹理百川”四句带过,以表现桀骜狂暴的洪水在这位英雄脚下的驯服。不过,诗人也没有忘记,在“杀湍堙洪水”的近景上,添几声大禹之子“儿啼”的“画外音”:一位为公忘私、“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治水英雄风貌,由此跃然纸上。黄河的荒古之害从此驱除,但仿佛是为了报复后人似的,它的浪波在汹涌归道之际,却在两岸留下了“茫然风沙”!

以上一节从荒古的河害,写到滔天洪水的平治。吐语壮浪,思绪悠悠。不仅展示了黄河那西“决昆仑”、东“触龙门”的雄奇之境,更让读者从它“波滔天”的历史危害中,领略了它所独具的狂暴肆虐之性。这样一条曾经决荡荒古的大河,一旦被大禹约束在狭窄的河床之间,将会激荡起怎样沸怒的浊浪!而今,那白发之叟,竟想“凭河” (涉水渡河)而渡,难道就不怕被它吞没?诗之后一节,正以极大的困惑,向悲剧主人公发出了呼喊: “被发之叟狂而痴,清晨临流欲奚为?”这呼喊来自诗人笔底,读者听去,却分明幻作了“狂夫”之妻的陡然惊呼! 因为诗人紧接狂夫“临流”之后,便急速推出了那位“旁人不惜妻止之”的深情妻子。于是,全诗的情景发生了惊人的突变:在轰然震荡的浪涛声中,诗人自身隐去了,眼前只留下了一位悲恸而歌的蓬发妇人:“虎可搏,河难凭。公果溺死流海湄(水边)。有长鲸白齿若雪山,公乎! 公乎!挂罥(juan,悬挂)于其间!”诗中以夸张的笔墨,痛诉狂叟的溺死浪波、流浮东海,终于作了巨若“雪山”的鲸齿冤魂。这景象是恐怖的。何况又从“授箜篌而歌”的狂夫之妻的恸哭声中写来,更觉有一种天旋地转、恻怛号泣之悲。那“公乎!公乎”的呼叫,声声震颤在读者耳边,实在令人不忍卒听。这效果均与诗中突然改变人称,化为狂夫之妻的号泣口吻有关。连诗人自己也仿佛写不下去了,故结尾一变双行之体,只写了孤单的一句,便掷笔而叹: “箜篌所悲竟不还!”

全诗就这样结束了。黄河的裂岸涛浪却还在汹涌,“狂夫”之妻的恻怛号泣还压过浪波,在长天下回荡!

究竟是什么契机,触发了李白的诗情,要借用 《公无渡河》之题,写下这首狂放、怫郁的悲歌?从诗中对黄河的描述看,它那狂暴肆虐、滔天害民之形,似乎颇有象征意味;至于“白齿若雪山”的“长鲸”,好象更是另有所指。倘说它是对猖獗“河北”的安史之乱的隐喻(如《北上行》一诗,即以“奔鲸夹黄河”喻安禄山之乱军),那么“临流” “凭河”的“披发之叟”又喻指谁? 或者这只是一首抒写《公无渡河》“本事”的悲歌,并无其它寄寓之情?这对今天的读者来说,始终是一个难解之谜。由于此诗的创作背景不明,我们自不必作穿凿附会之说。但不管怎样,有一点可以肯定: 古歌中“白首狂夫”的渡河故事,经过李白的再创造,带有了更强烈的悲剧色彩。那位“狂而痴”的披发之叟,似乎正苦苦地追求着什么。他那妻止渡河“苦渡之”的执着精神,以及终于尸流“海湄”、“挂罥”鲸齿的毁灭遭遇,总令人们油然升起一种近乎“崇高”的悲壮感。与其将他视为“狂痴”,不如说是一位在追求中生死不回头的高不更恰当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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