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仁出示瘞鹤铭索题字,辄成四韵》题画诗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沈尹默

鹤寿不知纪,篆铭传至今。

江流损石刻,笔势惜淘金。

真逸南朝格,上皇千载心。

涪翁着手眼,妙法此中寻。

沈尹默(1883—1971),现代书法家,诗人。原名君默,字中,号秋明、瓠瓜,浙江吴兴人。早年留学日本,倡导五四新文化运动,曾任《新青年》编委,既精擅旧诗词,又尝试白话自由诗,为世人传诵。曾任北京大学、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教授,中法文化交换出版委员会主任,河北省教育厅长,民国政府监察委员,北平大学校长。解放后任中央文史馆副馆长,上海市人民委员会委员,第三届全国人大代表,全国政协委员,上海市中国书法篆刻研究会主任等。工真行草书,尤以行书著名,崇尚二王,初学欧阳询、褚遂良,后遍习晋唐诸家及北魏汉碑,晚年融会苏轼、米芾、黄庭坚等,用笔精工,书风于清圆秀润中有劲健遒逸之姿。诗词有《秋明集》、 《秋明室杂诗》、 《秋明长短句》;书学论著有汇编本《沈尹默论书丛稿》;书作有《沈尹默法书集》、 《沈尹默行书墨迹》等。

这首论书五律,诗尾注作于1963年。慧仁,马国权编《沈尹默论书丛稿》注为翁氏,未加详说。按《沈尹默先生年谱简编》,1963年底先生以80岁高龄赴京出席全国政协会议,或许途经镇江焦山观《瘗鹤铭》,如是,则慧仁可能是焦山定慧寺僧。 《瘗鹤铭》,瘗,掩埋。鹤死后,掩埋筑冢,铭刻哀文以记之,谓之“瘗鹤铭”。

首联开门见山,揭示诗题,写《瘗鹤铭》及其流传。 “鹤寿不知纪”由铭文第一句“鹤寿不知其纪也”而来。纪,十二年为一纪;又同“岁”。鹤是长寿的象征。 《八公相鹤经》曰:“鹤乃羽族之宗,仙人之骥,千六百年乃胎产。”崔豹《古今注》也说: “鹤千年则变苍,又二千岁则变黑,所谓玄鹤也,古谓之仙禽。”所以历来有“鹤寿千岁”之说。古代追求长生的隐士们,往往以鹤为伴,寄托长寿不老之心。 “篆铭”的“篆”,不是指篆书,而是指“刻”,先秦篆书都刻而存世。《瘗鹤铭》也有句云: “我故立石旌事,铭篆不朽。”

颔联紧承首联“传至今”之“传”字,进一步概括《瘗鹤铭》传世的变化过程。 《瘗鹤铭》无书刻年月,宋黄伯思考为梁天监13年(514)刻。原在江苏镇江焦山西麓崖壁上, 可谓江南仅有的摩崖楷书。据传宋时被雷击崩,散落长江水中,受浪沙流浸,非水枯不能拓龋故启功先生也说:“《瘗鹤铭》水激沙砻,殆及千载。即石未出水时,已无锋势可寻。”(《启功丛稿·旧拓〈瘗鹤铭〉跋》)清人陈鹏年怜惜古人所留笔势被江流浸损,于康熙五十二年(1713)募工打涝凿取,得五块残石,移置山上,后砌入定慧寺壁间(今存焦山宝墨轩碑亭)。此举可谓于浪沙中淘金。

颈联由“淘金”之“金”义而生发,写《瘗鹤铭》的艺术价值。 “真逸”指铭文撰写者华阳真逸, “上皇”指书写者上皇山樵。 《瘞鹤铭》的书写者,历来众说纷纭(详见苏舜钦题咏此刻石诗的赏析),现在一般依宋黄伯思的考辨,传为梁陶弘景书。陶弘景(456—536),丹阳秣陵(今南京)人,字通明,号华阳隐居、华阳真逸、华阳真人,谥贞白先生,与梁武帝相从甚密,却屡诏不仕,隐居句曲山,有“山中宰相”之称,崇尚道教,书、画、琴、棋、医均善。

《瘗鹤铭》既体现了南朝陶弘景的书艺风格,又显现了书家的内心世界,这就是所谓“书,心画也”。这是此联的第一层含义。第二层含义,以“真逸”概括南朝书法的总体艺术特征;以“上皇”拟指“千载”悠远,以见此“书”传千载真逸之“心”。 “上皇”,原指伏牺,泛指远古时代之人。陶渊明就这样说过:“羲、农去我久,举世少复真” (《饮酒其五》),并“自谓是羲皇上人” (《与子俨等疏》)。

关于南朝书风的追求真逸,且不去论及崇尚佛老的社会文化背景,仅就陶弘景和梁武帝萧衍的书论即可窥知一斑。当时世人都学王献之,求其巧丽,萧衍却认为: “子敬(献之)之不迨逸少(羲之),犹逸少之不迨元常(钟繇)。学子敬者如画虎也,学元常者如画龙也。” (《观钟繇书法十二意》)他推崇元常的真意逸迹,所以在他的《古今书法优劣评》中列钟繇为首位。陶弘景则不但附和萧衍说——“若非圣证品析,恐爱附近习之风永遂沦迷矣……斯理既明,诸画虎之徒,当日就辍笔”,而且进一步提出“反古归真”、 “请学钟法”的书学主张(《与梁武帝论书启》)。 《瘞鹤铭》就是南朝这种求真求逸的美学思想的一个艺术标本,它传递了古人艺术追求的心灵信息 。

尾联由传“心”而写《瘗鹤铭》的历史影响。涪翁,是宋代山谷道人黄庭坚的号。他盛赞“大字无过《瘗鹤铭》”,“结密而无间” (《论书》)。正因为他着眼于此,寻得此中妙法,并进一步着手于此,所以后人论黄庭坚书,往往指出它与《瘗鹤铭》的渊源关系。例如:

鲁直之瑰变……其真行多得于《瘗鹤铭》。 (郑杓《衍极》)

山谷老人祖《瘗鹤》之名书,楷法妍媚, 笔势纵横。(马宗霍《书林藻鉴》录张谦语)

山谷大书酷仿《鹤铭》。 (王世贞《艺苑卮言附录》)

黄山谷纯学《瘗鹤铭》……故遒剑 (冯班《钝吟书要》)

山谷……大字学《瘗鹤铭》,骨体峭快而过于豪放,亦成一种习气。 (吴德旋《初月楼论书随笔》)

山谷论书最重一韵字……即以书论,识者亦觉《鹤铭》之高韵,此堪追嗣矣。 (刘熙载《艺概·书概》)

将《瘗鹤铭》与黄庭坚书法对照分析,可见《瘗鹤铭》用笔纵放而擫静,结构内凑而中宫犹宽绰,将动静、疏密的对比极巧妙地调和在一起;而黄庭坚用笔纵放,得其动势而失其静意,结构内凑强化成辐射状而中宫塞实,所以气勇痛快有余,潇远淡雅尚嫌不足。作为有宋一代书法大家,黄庭坚学《瘗鹤铭》尚且如此,可见《瘗鹤铭》真逸之“心”传之千载何等不易。

沈尹默这首题书,全诗四联,联联环扣,层层推进,诗句虽平易,内含却极丰,体现了沈尹默晚年深邃透辟的书识和炉火纯青的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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