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
张璪画古松,往往得神骨。
翠帚扫春风,枯龙戛寒月。
流传画师辈,奇态尽埋没。
纤枝无萧洒,顽干空突兀。
乃悟埃尘心,难状烟霄质。
我去淅阳山,深山看真物。
元稹(779—831),唐代诗人。字微之,河南河内(今河南洛阳附近)人。九岁能属文,十五岁明经及第, 历仕右拾遗、监察御史,因劾奏剑南东川节度使严砺等人的不法行为,被贬为江陵士曹参军。穆宗时被重用,任工部侍郎,一度还出任过宰相。后调任同州刺史、浙东节度使,迁鄂州刺史兼武昌节度使,大和五年(831),卒于任所。元稹工诗,与白居易齐名,人称“元白”,诗风与乐天相似,时号“元和体”。两人还共同倡导过新乐府运动。有《元氏长庆集》传世。稹又善书法,擅长楷字, “风流蕴藉,挟才子之气”,评者认为他“诗中有笔,笔中有诗” (《书史会要》)。他还写过不少题画诗,用形象的语言阐发绘画理论,可见他对绘画艺术的鉴赏具有很高的水平。
《画松》诗与景云的《画松》诗迥然不同,它是元稹对比了中唐松石名画家张璪和世俗画家的画艺后,经过认真思索,忽有所“悟”而写出的题画诗,诗里提出了画家应该提高修养的问题。
张璪(一作藻),唐代画家。字文通,吴郡(今江苏苏州)人,曾任祠部员外郎,后贬为武陵郡司马。他善画山水、泉石,尤以“松石”擅名, “得于心,应于手”,画艺极高,撰《绘境》一篇,述绘画要诀,已失传。朱景玄《唐朝名画录》将他列在“神品下”,云: “张藻员外衣冠文学,时之名流,画松石、山水,当代擅价。惟松树特出古今,能用笔法。”长安宝应寺西院壁有张璪的山水、松石图。贬官武陵郡时,曾为荆州从事陆澧画《松石图》 (符载《江陵陆侍御宅宴集观张员外画松石图》),又在江陵府陟屺寺云上人院壁画《双松图》 (符载《江陵府陟屺寺云上人院壁张璪员外画双松赞》)元人汤垕《画鉴》提到他曾见到过四幅张璪的“松石”真迹,还有一幅《山堂琴会图》。元稹曾任京官,又贬为江陵士曹参军,有机会看过到张璪的松石壁画,所以在《画松》里赞赏他的画艺。
本诗十二句,四句一个层次。开端四句,赞颂张璪的绘画艺术, “往往得神骨”,是说他能画出松树的精神和筋骨。神骨,顾况有“画精神、画筋骨” (《梁司马画马歌》)的诗句,可见画艺中这个美学范畴,实则包含了谢赫《六法》中的“气韵生动”和“骨法用笔”,这是画法中最重要的两法,也是我国传统绘画艺术的基本美学准则。 “翠帚扫春风,枯龙戛寒月”二句,意为翠叶如帚,在春风中摇荡,好像在轻拂着青天;枯枝如龙髯,在寒夜里摆动,好像在敲击着月亮。诗句用神奇生动的形象,表现张璪“得神骨”的高超画艺。这两句诗,写出张璪画松的用笔特征,据朱景玄记载: “(璪)尝以手握双管,一时齐下,一为生枝,一为枯枝,气傲烟霞,势凌风雨,槎丫之形,鳞皴之状,随意纵横,应手间出。生枝则润含春晖;枯枝则惨同秋色。” (《唐朝名画录》)元稹笔下的“翠帚”句,即是生枝, “枯龙”句即是枯枝,诗人以画法为诗法,深得张璪松画的神髓。
“流传画师辈”以下四句,描写一般画师技法低庸,细小的松枝,缺少潇洒出尘的气韵,粗直的树干,徒然高高地耸立在画面上,完全失去了松树的“奇态”。
以张璪的松画与世俗画师的松画相比较,很容易看出高低,引出联想和感慨。诗的最后四句写出自己由此而悟出的道理:“乃悟埃尘心,难状烟霄质。”进而诗人又说:与其看那种劣拙的画,还不如到河南内乡县的淅阳深山中去观看那儿的真松,诗以“我去淅阳山,深山看真物”顿住全篇,一反“以画作真”的常规,运用画不如真的手法,衬垫出一般画师松画的平庸低劣。
元稹诗里的“乃悟埃尘心,难状烟霄质”二句,涉及到画家的修养问题。心,是指画家思想品格、文化素养和艺术修养的总和;质,是指作为绘画对象的大自然景物的神质。画家只有“埃尘心”,思想修养和艺术修养平庸低下,就难以描状出烟霞凌霄的自然美景。元稹诗的言外之意便是:画家具有很高的修养,他的画格调也高。北宋郭若虚曾说过: “人品既已高矣,气韵不得不高,气韵既已高矣,生动不得不至,所谓神之又神而能精焉。” (《图画见闻志》卷一)南宋赵希鹤更进一步指出: “殊不知胸中有万卷书,目饱前代奇迹,又车辙、马迹半天下,方可下笔。”(《洞天清录·古画辨》)他们都论述了画家既要重人品,又要提高文化理论水平,继承前代优秀艺术传统,深入生活。元稹比郭若虚、赵希鹄更早地提出了画家必须提高各方面修养的精辟见解,确是难能可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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