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长相思,系词牌名,用《古诗·孟冬寒气至》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以为名,又名《双红豆》、《忆多娇》。此词见于《花庵词选》,后收入《全唐诗》附词中。
这是一首韵味深厚的抒情小词,表现一种月夜怀远、绵绵相思之情。抒情主人公究竟是谁?至今莫衷一是。王汝弼先生《白居易选集》云:“此诗当系开成四年(839)春,即柳枝回南,白氏惜别之作。”在对此词结句“月明人倚楼”一句注释说:“此言白氏倚楼而望”。而现在一些评析者则通常认为词中的抒情主人公是一位“思妇”,这位思妇在月明之夜,独倚危楼,眺望远逝的汴泗流水,思念远方的爱人。我以为,此二说皆通。从词所表现出的氛围来说,的确令人感到情思缠绵,仿佛一位女子倚楼低吟。但是,若从王说,即“白氏倚楼而望”,却又使人忆及白居易的一首《杨柳枝词》:“苏家小女旧知名,杨柳风前别有情。剥条盘作银环样,卷叶吹为玉笛声”。苏小小本南齐时钱塘名妓,有墓在西湖侧。白氏于此借以暗喻其妾柳枝(樊素)。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时,曾与柳枝邂逅,两人情意深切。后柳枝离白氏而去。诗人曾数有所作,以示思念。如此看来,这首《长相思》当作诗人望远怀人,发抒别愁离绪之作,亦未尝不可。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上阙以若干地名组成,历来释析者无不首先考证汴、泗水之流向。一说汴水即汴渠,亦即蒗荡渠。自荥阳与黄河分流,向东南以通于淮泗。一说词中所云汴水即古汴水,由汴州开封经宋城(今河南商丘)而到徐州彭城(今江苏徐州市),在城东北隅与源于山东、流经徐州彭城的泗水汇合。且以韩愈诗“汴泗交流郡城角”佐证。其实,这两种考证结果对于阐释和理解本诗都不会产生歧义。因为汴水连绵流逝,必与泗水交汇,且必东流入淮,最后“流到瓜洲古渡头。”我以为,诗人以汴泗水流发端,并非写实,我们可以设想诗人位于任何一处,通过想象之辞,抒发悠悠情思。
汴水、泗水昼夜不舍,奔流不止,诗人宛如临水静观,随着水的流动,一段段思绪亦在胸中流泻。人是静止状态,而心在波澜起伏,所以,诗以汴泗长流开篇,既有“比”的成分,又含有“兴”的味道。由汴水“流到瓜洲古渡头”,完成了一动态过程,实则是抒情主人公心理活动的形象化再现。瓜洲古渡,在今江苏扬州市南,长江北岸。据《舆地纪胜》中《淮南东路·扬州·景物》上载:“江都县南四十里江滨,相传即祖逖击楫之所也。昔为瓜洲村,盖扬子江中之砂碛也。砂渐涨出,其状如瓜,接连扬子渡口,民居其上,唐立为镇,今有石城三面”。古渡其名似本于此。由汴泗之水到瓜洲古渡,时空跳跃极大,可见诗人想象力的非凡。这奔流不息的江河运载了诗人几多离别情思;水流愈远,情思愈长,愁绪愈深。许多读者直至读到“吴山点点愁”时,才感到诗人的愁绪在隐约如点的吴山被凝聚住了。殊不知,“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的长河之中,有哪一处不蕴藏着诗人无尽的愁思。不知何时,也不知是什么人,使流水成为某种情系之物,第一个把流水与别情离绪溶于一体,加以表现。到南唐李后主的“一江春水向东流”,又到宋代秦观的“梆江幸自绕郴州”,又到宋代李清照的“花自漂零水自流”,这种表现手法更加明朗化了。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在诗人心中,水亦愁,山亦愁,不过因由近而远的缘故,终于这愁思被载往彼处,由流泻涌动状化作点点停滞状。然而,月明之夜,抒情主人公危楼独倚,遥望南天,思之愈深,爱之愈切,由“吴山点点愁”郁积为怨恨之情,悠悠绵远,不绝如缕。这种由动态转为静态,复变为动态的描写,都是以抒情主人公的内心感受为焦点而移动变化着的,自然山水通过抒情主人公的视觉、听觉、触觉乃至整个心灵而变成有情之物,情与景合,意与境会。下阙与上阙正好相逆,由远而近,由彼及此。诗人的思绪在月空之下,循环往复,表现出一种极度的噪动情绪。我们甚至可以想象,多少个月夜,诗人辗转反侧,难以成寐,起坐披衣,倚楼远眺,抚栏成叹。所以,“月明人倚楼”可以视作点染出全诗境界的点睛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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