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文焯·浪淘沙》原文赏析
往事水东流,烟浪悠悠。太行横折蓟门秋。朔雁不知西去冷,直过并州。
燕草总生愁,骏骨难收。故山多少夕阳楼。莫待繁霜归国日,白尽乌头。
本词也是庚子秋感于两宫西逃而作。词人反映时事,而不敢直接表现,故用意象来烘托,象征。这与朱祖谋、王鹏运等人的《庚子秋词》情形相似。
作者采用《浪淘沙》词牌,并以“往事水东流”开篇,意在让人联想起南唐李煜《浪淘沙》词的故国之思、身世之感,以丰富本词的情感内涵。李煜词说: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繁华往事如“流水落花春去也”,故哀痛不堪。郑文焯对景而思“往事”,“往事”却如流水,如烟浪,一去不复返,也是悲哀难排。不过,这悲哀是含蕴在往事如水似烟的意象之中,而不象李煜词是正面点明。“往事水东流”,意味着“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国势的今昔盛衰有如“天上人间”,这就给下文写两宫西逃创造一种时代氛围。之所以会发生两宫逃跑的悲剧,是因为国势衰弱,“后庭无人念家山”。“蓟门”,此指北京。横亘险峻的太行山阻断了蓟门秋色,致使西北大地天寒地冻,暗示西太后、光绪帝西逃的凄苦,又含太行山高路险,“行不得”之意。意近同期所作的《谒金门》:“行不得,黦(yuè)地衰杨摧折。霜裂马声寒特特,雁飞关月黑。”“太行”七字,尺幅千里,由北京写到山西,空间境界寥阔,而“折”字又包含心折神伤的主体感受。以壮阔的意象写悲情,风格悲壮。
西北胡天寒冷,但朔雁还是不顾一切地西去,而且一直飞过并州。“并州”,指今山西太原大同一带。“朔雁西去”象征两宫西逃。西太后一行于七月二十一日逃离北京,八月初六日逃至山西大同,八月十七日又逃至太原,故说“直过并州”。《谒金门》“落月关山何处笛?马嘶还向北”,喻意相同。说“朔雁”不知冷而西去,流露出对“朔雁”深厚的关切之情。
上阕用意象写时事,不仅贴切,而且意象本身又构成完整的艺术境界,具有构图美。画面的一角,江水东流,烟浪悠悠,烘托出朦胧感伤的气氛。而画面的主体,则是高耸入云的太行山峰峦叠嶂、绵延起伏,缝隙中露出几点明亮的秋色,主调却是阴沉沉的冷色,几只疲惫不堪的朔雁在群山中勉力飞行……选择几个意象来寄托、象征某事并不难,但要将意象同时组合成完整的美学境界,非大手笔便不可能达到。
过片另起一意,慨叹两宫逃跑,国难深重,无数将士,死于国难,暴尸于野,“骏骨难收”,致使燕草为之生愁。“燕草”,北方燕地之草,隐含故国黍离之意。“总”,意为常常。十年来,国家多难: 甲午(1904)中日战争,中国大败,戊戌(1908)政变,朝中善类皆遭排击; 如今八国联军又占领京都,屠杀掠抢,无恶不作。两宫西逃,国将不国,旧恨新愁一齐涌上心头,故有“总生愁” 之叹。“燕草”本无情,它的“生愁”不过是主体忧思的投射。
“故山”以下,又换一意。由国事之痛转写故乡之思。而明写 “故山”之思,仍是暗写国事之痛。故山难归,是因国家多难,战火未熄,道路被阻。多少次站在夕阳斜照的楼头,遥望故乡之山。然而,望穿秋水,白尽了乌头,故山仍难归去。结尾三句,刻画出思归心切的江南游子形象,让人想起当年站在建康赏心亭手拍栏干、仰天长啸的辛弃疾: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辛弃疾《水龙吟》)不过,辛词是失路英雄的悲歌,郑词则是软弱文人的哀叹。
词将故乡之思融入国事之痛,使二者相互生发; 又将往事、现实、未来融为一体,写出人生、国事的长恨如“水东流”,永难断绝。情感真切沉痛,但悲痛有余,反思不足。对两宫逃跑,“朔雁西去”只寄予一味的同情,而缺乏冷静的认识与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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