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哀诗
(其三)
边城使心悲,昔吾亲更之。
冰雪截肌肤,风飘无止期。
百里不见人,草木谁当迟?
登城望亭燧,翩翩飞戍旗。
行者不顾反,出门与家辞。
子弟多俘虏,哭泣无已时。
天下尽乐土,何为久留兹?
蓼虫不知辛,去来勿与咨。
此诗是七哀诗的第三首。具体写作时间已不可考。从诗中表现的厌恶战乱,同情人民疾苦,但又无可奈何,希望马上离开等情绪看,作者此时可能在军旅中生活,时间或许在离开袁绍幕属之前。
战乱的生涯,王粲早年已有亲身经历,如今又到了荒凉的边地,再次目睹苦于战乱的士卒人群,今昔交集,自然会无限感慨。因此,第一句便把心中最突出的感受——“心悲”拈出来。这说明, 这种“心悲”情绪,已经久蓄于心,已成常态。如今到了新的环境,便一下子触发出来。下文又紧紧补上一句: “昔吾亲更之”。 “更”是经历过的意思。“更”之前又强调出一个“亲”字,这样,那种心悲情绪便变成活生生而又沉甸甸的了。我们从七哀诗的第一首中已知道作者已经历过“白骨蔽平原”的环境,更目睹过妇人弃子的惨状,心中早已积蓄着无限的哀伤。现在,时间虽然过去了许多年,环境也变换了。他生活在荒凉苦寒的边陲,面对生死无时的士卒,而生活给他的最本质的感受——心悲,却一点也没有改变,反而重重迭迭地加厚起来。这种思考百姓的痛苦,审视时代艰难的态度,表现出诗人深厚而广博的人道主义精神。以下的诗文,全从一个“悲”字出发,诉说自己置身于军旅之中的真切感受。
悲,是作者总的感受,它由各种环境、事态、人物引起。读者看到:作者非常善于捕捉种种人物形象来传达自己的心情。北国边陲,最使人生畏的是寒冷与荒凉。作者抓住割人肌肤的冰雪和日月怒号的狂风来显示边地的寒冷;用百里不见人烟, 和翩飞的戍旗烽烟来显示边地的荒凉,这是引起悲伤的环境。在人事方面,作者突出地举出了“不顾返”来表达士卒的近于麻木状态的心境,用经常被俘虏杀戮和啼啼哭哭的境况来概括士卒的凄苦生涯。这些具体形象事物确是抓得十分准确的,而且又是十分动人心魄的。有了这些具体环境和人事的描述,使得诗的开端提出的“心悲”获得了层层加厚的效果。这些发人心悲的人情物态,日积月累,堆在心头,经过作者不断地思考、咀嚼,到后来, 几乎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终于,诗人似乎顿然获得了大彻大悟,进行了“天下尽乐土,何为久留兹?”的反思。在三国纷争的时代,各地首领都有方针大计,显然作者曾经对各种不同的方略施为作过比较分析。在《从军诗五首》中就明白地写出过这种对比:一种地方是“四望无烟火”、 “城郊是榛棘”,另一种地方是“黍稷盈原畴,馆宅充廛里”。这首从军诗,前人认为写于建安二十年,王粲为美曹公西征而发。七哀诗可能写在此事之前。但是择善而从的考虑,却在七哀诗中表现出来了。他在写这首《七哀诗其三》之时,显然已经越出了忠臣不事二主的观念束缚,而站在较高的角度,批判“蓼虫不知辛”的盲目生活态度,发出“适彼乐土”的心声。这种不被陈腐观念所囿,做出择善而从的明智选择是值得赞扬的。诗的末尾提出了“去来勿与咨”,表现了作者的暖昧态度,这可能由于诗人的处境使他存在着自顾不暇的苦衷,也可能由于行动策略上的考虑而作出这无可奈何的表示。自然也不排除作者存在着怕沾惹是非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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