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地结青茅,团团抱虚白。
山花落幽户,中有忘机客。
涉有本非取,照空不待析。
万籁俱缘生,窅然喧中寂。
心境本洞如,鸟飞无遗迹。
本诗系组诗《巽公院五咏》之一。“巽公”即重巽,居永州龙兴寺。柳宗元曾从之学禅,大有所得,集中有《送巽上人赴中丞叔父召序》。
“发地结青茅,团团抱虚白。”这两句写禅堂的构建。“发地”,开辟一块地方,说明置寺的所在乃是未经人开垦的幽僻处。“结青茅”,用青茅盖屋。“团团”是禅庵的顶部外形。“抱”字写茅顶紧紧环绕、覆盖着顶下的空白,显得依依含情。“虚白”语出《庄子·人间世》:“虚空生白。”室喻心,心能空虚,则醇白独著。后常以形容清静的心境。此处“虚白”,表层意思是指禅堂的空虚部分,深层含义则是指清净的禅心。
“山花落幽户,中有忘机客。” 山花落在幽寂的窗前,洒满了一地,堂中有一个忘却机心的禅者,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在禅者的眼里,花落和花开又有什么区别呢?所以他也无心去扫,任落花洒满一地。读了这一联,即使没有篇名,也会知道这是在写禅室。
“涉有本非取,照空不待析。”这两句写禅理,涉及到佛教理论的最深奥之处。“涉”,牵涉,关联,与下句的 “照”都是指坐禅时的意念活动。佛教认为,森罗万象历然谓之有,其实体空无谓之空。有空不二。有相为空性,空性亦为有相。《般若心经》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所以,涉及到 “有”时,就不能 “取”。取指取著所对之境界,为爱之异名。《大乘义章》曰:“取执境界,说名为取。”《胜鬘宝窟》云:“取者是其爱之别称。爱心取著,故名为取。”佛家是极为不屑于取著(取所对之境界贪著而不离)的。《涅槃经》十七说:“取著名为凡夫,一切凡夫取于色乃至著识,以著色故,则生贪心,生贪心故,为色系缚,乃至为识之所系缚。以系缚故,则不得免生老病死忧悲大苦一切烦恼。是故取著名为凡夫。” “照空” 的 “照”,即观照。观照到空,却不必借助 “析”。“析” 指用推理来分析,化有为空。《首楞严经》 曰: “汝观地性,粗为大地,细为微尘,至邻虚尘,析彼极微色边际相,七分所成,更析邻虚,即实空相。”为什么不能待 “析”? 因为如果通过“析”才能达到对空的认识,不正陷入了执著于“有”和“空”的泥潭! 所以必须用原本的心来 “照” 而不能用逻辑的心来 “析”。佛家认为,凡夫之情迷,执为有实我实法,是曰有执; 执为无因果之事法,涅槃之妙体,是为空执。为了破除空有二执,必须建立空有二观。观无实我实法,谓为空观,以破有执; 观有因果之事法、涅槃之妙体,谓为有观,以破空执。只有摒弃了有空之类相对的认识,才能到达禅境。
“万籁俱缘生,窅然喧中寂。”这两句是上文的自然推理,说明有即是空、空即是有的禅理。自然界的一切声响都是因缘所生,正如韦应物的《听嘉陵江水声寄深上人》所描述的那样:“水性自云静,石中本无声。如何两相激,雷转空山惊?”既然这样,即使在喧闹之时,禅者也应体味到深长的静寂,所谓“猿鸣知谷静,鱼戏辨江空。静默将何贵,唯应心境同” (张说《清远江峡山寺》)。只要有了份超越空有、喧寂的对立之心,那么就会在喧中把捉到寂,领略喧中之寂的意趣了。
“心境本洞如,鸟飞无遗迹。”这两句是对全诗的总结。心境像洞一样空虚,虚才能生“白”,才能蕴涵万籁而又不为万籁所动摇。心虚也就是“本来无一物”,就能包含万物而不为万物所染。鸟从虚空飞过,不能给虚空留下任何印迹,所谓雁过寒塘,雁过而影不留; “更无寻觅处,鸟迹印空中” (白居易 《观空》)。虚空如洞穴、明洁如寒潭的心,是不会被飞鸟留迹,不会被 “有”、“万籁”所熏染的。这便是禅堂中人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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