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迪昌《望海潮》爱国诗词鉴赏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作者: 严迪昌

金陵怀古

长江波绕,冶城云接,谁家麦饭园陵?萧帝雄才,孙郎霸业,惟余战血栖蝇。谶语记神僧。只台城芳草,绿满寒汀。多少青山,夕阳何处暮烟凝。 六朝往事难凭。叹金莲零落,玉树纵横。擒虎频来,蟠龙安在?萧条白鹭空亭。王气亦何曾?想东南自古,未补天倾。醉读兰成一赋,野鬼哭秋灯。

吴绮

长江波绕,冶城云接,谁家麦饭园陵?萧帝雄才,孙郎霸业,惟余战血栖蝇。谶语记神僧。只台城芳草,绿满寒汀。多少青山,夕阳何处暮烟凝。 六朝往事难凭。叹金莲零落,玉树纵横。擒虎频来,蟠龙安在?萧条白鹭空亭。王气亦何曾?想东南自古,未补天倾。醉读兰成一赋,野鬼哭秋灯。

据《枢垣纪略》卷二十所录管世铭《追纪旧事》诗的注说:乾隆五十二年(1787),吴绮的《艺香词》曾被"奏请毁销",差一点在他身后将近一百年时罹文字之狱。这个史实从某一侧面告诉人们,吴绮的词中颇有"违碍"之语;至少让统治阶级的上层人物读来不高兴。通观他的词作,自康熙十一年(1672)他五十四岁去宜兴与陈维崧订为异姓兄弟后,这样的词篇似尤多。《望海潮·金陵怀古》即其一,"想东南自古,未补天倾"之类远较庾信《哀江南赋》激烈的语辞,确实已不是单纯的故国之思,而是深以东南抗清活动未竞其业而为大遗憾了。

在清初,有关南京的怀古文字,几乎无例外地为感伤明王朝覆亡的故国兴亡之吟唱。因为不仅从明成祖起,皇都定于北京后,此间仍设六部九卿的象征性政权机构,而且在崇祯帝自缢,明朝倾覆的当年,南明第一个政权就建立在南京,是为弘光朝。至于朱元璋的孝陵的建在钟山南麓,更使金陵成为朱明王权的象征之地。所以,凡慨叹六朝古都之兴亡,其寄意莫不是对故明前朝的凭吊。吴绮此词正是在作此种凭吊时大大地发了一通议论。

上片起句就从时空变迁角度抒发了人事代变,江山易主的悲凉感慨。南京地处长江之畔,"波绕"二字既写出了江拍孤城的地势,更传述了时光正从"波绕"中流逝。"冶城云接"则又以古称冶城的遗址的消失如烟云过眼的形容,从空间感上表现出人世无定势之意。"云接"在形态上似写"冶城"金陵高峻城貌,实则暗寓废墟已烟消云散。值得注意的是,这二个四字对句又点染了自古有"虎踞龙盘"之势称号的形相,为后文"蟠龙安在"云云暗下了伏脉。唯其本意在写变迁,所以第三句接以"谁家麦饭园陵"。"麦饭园陵"一方面从前面的自然态势进到社会态势,由较抽象的时空转入具体的人事代谢,说昔日帝王园林陵寝竟演化成了农家麦饭香的村墟;但另一方面体味"谁家"二字,当又有一种时过境迁,已无有祭奠前朝陵园之人的感喟。一切如水流逝,似云烟消散,前三句构成一层完整的意蕴。所以,起笔原非写景,景语全是情语,感慨深沉之味已在一开头就溢出。于是由"园陵"二字引出历代兴亡,萧氏是南朝"梁"的帝王之姓,梁武帝萧衍作为开国之君,其雄才有代表性;而三国东吴霸业奠基者孙策更是英年有武略。可是无论是"雄才"还是"霸业",全被风吹浪打去,只剩下"战血栖蝇"!"战血"意喻创业至艰,碧血惨淡;"栖蝇"则意喻早为人所遗忘而失却价值,等闲视之如同"栖蝇"。"战血"何其悲壮,沉重?"栖蝇"何其卑微,轻蔑?相观照比较之下,反差毕现,吴绮用笔的鑱刻由此可见。"谶语记神僧"五字极冷峻,词人说这一切都没逃过当年曾与东吴后主孙皓论辩以及预言萧梁王朝前景的僧人们的"谶语"!这当然颇多神秘色彩,似是"天理"难违,但这中间其实仍包含一种兴亡规律之悟,更有代改之势难变的哀叹,不改变的恐怕只有"台城芳草"即皇家园池中的绿萍,年年生发了!台城,南朝主要宫殿所在处,即今鸡鸣寺附近。坐观历代兴废的超越时间默默无语的则唯有那天天迎接着夕阳的青山了。"暮烟凝",色泽暗沉凝重,以景作上片结,正和首句相照应。毫无疑问,吴绮虽则没一语提及明王朝,然而代变兴亡之感主要起因于故国之思,是完全能体察到的。

下片一开始用"六朝往事难凭"承接前文,转为具体写六朝之相继亡灭,全因纸醉金迷,帮闲文士太多而忧国之人太少。"金莲零落"指宫妃的命运,"玉树纵横"写喻文士的星散。从南朝的齐朝东昏侯萧宝卷到陈朝最后一个亡国之君陈叔宝,都是典型的酒色荒淫之君,而南明弘光朝的朱由崧恰恰在这一点上有过之无不及!至于马士英、阮大铖之辈的祸国殃民更是世人皆知。正因这样,隋将韩擒虎式的破金陵的事情一再出现,号称"虎踞龙盘"的都城南京竟一再无法固守,"龙盘"之势何在?结局只落得萧条一片,白鹭洲的文酒宴会之处的亭子也空无人迹了。以点代面,衰颓形态具出。一个"空"字作为脉穴上下贯连。写到此,词人已不知不觉中转为议论,他问一句"王气亦何曾"?自古称"金陵"乃"王气"所锺之地,"王气"到哪去了?此语极严峻,与上片"谶语"句语气适成贯通。吴绮的大感慨也随之而出:"想东南自古,未补天倾"!联系一下从乙酉弘光建都南京,接着唐王、鲁王称帝或监国于闽浙,再接着郑成功、张煌言三次水师入长江,兵临南京燕子矶下,等等,词人感慨的现实性和尖锐性都不言而喻了的。想到此,庾信的《哀江南赋》是最现成的典故了,当年庾兰成的"哀江南",说来真远不如今天所"哀"的深重啊!"醉读兰成一赋",读时只觉四野秋灯(鬼灯也)闪烁,鬼哭四起,古今伤心事,历代葬身于血火中的游魂哀苦声,全泛起在词人心头,回荡于耳边,不绝如潮。

吴绮在清初词人中,诚如吴梅先生《词学通论》中所说:"能情语者,未必工壮语,园次则两者皆工。"他的长调慢词大抵壮而不率笔、不粗放,这首《望海潮》可为明证,气脉灵动,情思翻腾,但并无犷野叫嚣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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