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彭孙遹
生查子·旅夜
薄醉不成乡,转觉春寒重。鸳枕有谁同?夜夜和愁共。梦好却如真,事往翻如梦。起立悄无言,残月生西弄。
这首小词为旅夜怀人之作。
一起“薄醉不成乡”,叙入夜之时,客子因旅途孤独,百无聊赖而把酒自酌,借酒遣怀。“不成乡”为“不成醉乡”之略语。“举杯浇愁愁更愁”,饮几杯薄酒,无论如何也难以进入迷离恍惚,昏然忘我的境界,故次句折入“转觉春寒重”。孤灯只影,长夜漫漫,头脑的清醒,会使人倍感客馆的冷清,春寒的料峭。三句“鸳枕有谁同”,陡起波澜,故作一问。“鸳枕”,枕之美称,因枕上绣戏水鸳鸯而得名。反侧枕上,难以成眠,明明是孑然一身,却偏偏要明知故问。这看似多余的痴问,既有对往昔夫妇共枕之美满温馨的回忆,又反衬此时独卧之惆怅凄凉,更重要的是以顿挫之笔逼出歇拍之“夜夜和愁共”。羁宦南北,已非一日,旅夜孤独,唯愁相伴,夜夜如此,人何以堪!读词至此,前述之醉乡难入,春寒袭人,长夜难寐,自然都有了更重的分量。
下片“梦好却如真”,写梦中相会之欢悦,是承上片而来。长夜共愁,身心憔悴,朦朦胧胧,好象当真回到了夙夜萦心的故园,见到了两情缱绻的亲人。其境其情,历历在目,栩栩如生。然而梦再好,毕竟只是“如真”。“忽魂悸以魄动,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梦醒之后的失望和伤感,又当何如!“事往翻如梦”,客子在极度失望之馀,甚至觉得已往种种之事,简直就象梦一样虚无飘渺,不可依凭。是啊,人生几何,去日苦多,“事如春梦了无痕”,这岂不是人生的莫大悲哀吗?由目前之情梦翻出人世之无常,使这首怀人小词更加显得苦涩沉重。思一及此,客子再也无法安然枕上。“起立悄无言”,此时此刻,还有什么语言能表达内心的巨大悲恸呢?故只能悄然,只能无言。结句“残月生西弄”,一弯残月斜挂在西边巷口的天际,把冷清惨淡的月光遍洒万籁俱寂的大地。词人“不以虚为虚,而以实为虚,化景物为情思”(范晞文《对床夜语》),在一派凄凉的氛围里结束了这首小词。
彭孙遹论词曾云:“词以自然为宗,但自然不从追琢中来,便率意无味。”(《金粟词话》)他的这首《生查子》,上片由今夜联及夜夜,下片由“梦好如真”翻出“事往如梦”,顿挫跌宕,层深浑成。特别是结拍,融情景中,旨淡而远。全词语言平易自然,似浅实深,极见斟酌锻炼之工,可以说实践了他的上述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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