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许有壬
鹊桥仙·赠可行弟
花香满院,花阴满地,夜静月明风细。南坡一室小如舟,都敛尽、山林清致。竹帘半卷,柴门不闭,好个暮春天气。长安多少晓鸡声,管不到、江南春睡。
《元史·许有壬传》载,有壬于元统二年(1334)拜中书参知政事,知经筵事,遇国家大事多据理力争,颇遭人忌。至元初(元年为1335),“忌者益甚,有壬度不可留,遂归彰德(有壬家汤阴·属彰德路),已而南游湘汉间。”此词有“江南春睡”句,证之作者《柳梢青》词记少年寓湖湘读书时度日情况,亦有“梦记当年,此皆身享,好个江南”之语,是在他的词中,洞庭、湘水一带地区亦可称作江南。此《鹊桥仙》词有可能是他辞官南游时所作。
全词写的是一种闲居情致。首韵“花香满院,花阴满地”两句,无甚可说,犹如一池碧水,平平静静地躺在那里而已,然而一加入“夜静月明风细”句,顿生涟漪。第三句用三个并列的主谓式词语构成一个幽静美好的境界,本身自然是写得好,但单独看此句,也只如一块精致的鹅卵石而已,若不投入池水中,涟漪也无从产生。所以这三句相结合,就给人一种新的意会:唯“风细”,可闻“花香满院“;唯“月明”,可见“花阴满地”;又唯“夜静“至此,始得亲接花香花影,始得尽情领略此眼前美景。于“风细”亦再有说。苏轼《洞仙歌》云:“水殿风来暗香满。”风于传送花香之作用也如此。又不仅是这一点。“花阴满地”若没有风,则“花阴”是静止的;若是大风,则花枝乱摇,意趣都不多。唯清风暂至,花影亦随小枝之动而动,才得呈摇曳之姿,此所以曹组《如梦令》“人静,人静,风动一庭花影”成为妙文。唯曹词是落笔明写“风动花影”,此词中花影之动,则于下句“风细”处体会到也。
以上是第一层意。第二层两句,上句说“室小如舟”,本身亦无多含蕴,乃加入下句“都敛尽山林清致”,便开拓出许多情趣来。如陆游的居室“甚隘而深,若小舟然,名之曰烟艇”,“意者使吾胸中浩然廓然,纳烟云日月之伟观,揽雷霆风雨之奇变,虽坐容膝之室,而常若顺流放棹,瞬息千里者,则安知此室果非烟艇也哉!”(《烟艇记》)词作者胸中有山林之思,虽所处仅“南坡一室小如舟”,弥望则皆“山林清致”,收于眼底,惬于心间。“山林”二字,是一篇眼目,执此以理解全词,便易贯通。
下片转从日常生活角度来写。“竹帘半卷,柴门不闭,好个暮春天气。”竹帘、柴门,自是乡居气象。春暮气暖,故任帘半卷,门不关。提这些作甚?似是闲言,却非闲笔。它是为下文“春睡”作衬点的,谓此时宜于睡,宜半帘敞门而睡。但如单写“春睡”便止,意致亦不深,不过画出一个懒散人而已。看他廓而大之地说“长安多少晓鸡声,管不到江南春睡”,这里面才显身分,才有文章,才见主意。作者自泰定元年(1324)任中书左司员外郎(正六品),历升右司郎中、左司郎中(均正五品)、参议(正四品)、治书侍御史转奎章阁学士院侍书学士仍治御史台事(从二品)、参知政事(从二品),到至元初,大都在中书省任职,“彤闱紫闼,浮沉十载”(《水龙吟》),建议颇多,受谤亦不少。此时辞官归里,游寓湘汉,才得摆脱官场牵累。往日“闻鸡趁早朝”,而今闲卧江南,长安(代指京师)多少晓鸡声也催我不动,“山林”之兴,恰在其中矣。试比较欧阳修《早朝感事》诗:“羽仪虽接鸳兼鹭,野性终存鹿与麋。笑杀汝阴常处士(墨迹作“云林高卧客),十年骑马听朝鸡。”这是在朝人思山林语。王安石晚年罢相隐居钟山,作《渔家傲》词云:“午枕觉来闻语鸟,欹眠似听朝鸡早。”这是山林中人忆在朝时,今已易听鸡为听鹂,住事恍如隔世。此词作者则说长安鸡声管不到江南春睡人,居山林不复以在朝为念;同是说到“朝鸡”,却又是另一境界,别样心情。在元代,汉族人做官不管有多大才能,只能屈居于蒙古人之下,且常遭忌受谤,所以急流勇退的情绪相当强烈。如今得遂此愿,夜则别院赏花,昼则前坡玩景,随时睡个无忧觉,如此便足,何待他求哉!书此意以赠可行(有壬弟有孚字)。与他另一首词所云“薄宦苦营营,半世长亭复短亭。一旦结茅当叠嶂,云屏,朝暮阴晴几样青”(《南乡子·次可行韵》),似是同时作,可以互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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