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界类·兴会高骞,仙气缥缈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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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界类·兴会高骞,仙气缥缈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东坡《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此老不特兴会高骞,直觉有仙气缥缈于毫端。(李佳《左庵词话》卷下)

【词例】

水调歌头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苏 轼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解析】兴会,指词人由于某种感发而产生的情致意兴,高骞即是高举。兴会高骞,仙气缥缈,就是词人在创作时神思高飞远翥,驰骋于仙界,使词篇具有超尘出俗,飘然欲举的仙意。苏东坡关心民生疾苦,颇怀忧国忧民之心。虽仕途坎坷,却始终没有脱离现实,这是他忠厚执着的一面,而另一方面,他受道家思想影响,在现实的矛盾困惑中,又寻求超脱,这又形成他性格中疏放超旷的一面。他心胸高远,性情洒落,气度非凡,其词作别有一种清脱、超逸的“仙气”。对此,前人评说很多,如“东坡词具神仙出世之姿。”(刘熙载 《艺概》)。“坡公天仙化人”(陈廷焯 《自雨斋词话》),东坡 “雄词高唱, 别为一宗。”(郭麐 《灵芬馆词话》) 《左庵词话》 说的 “兴会高骞, 仙气缥缈”,就是指他词篇中的这种神味气韵。

宋词中中秋咏月之作颇多,而苏轼此篇,以其发想新奇,思致高远,格调超逸而独成拔俗之作。中秋作为佳节,它的美好主要在于两个方面,一是凉天似水,金月如盘的自然美景,一是象征团圆和谐完满的人间乐事。苏词虽未离此二端,但,穷宇宙深奥之思,极人间离合之想,天上人间,一意驰骋。特别是上片兴会高骞,魂飞琼宇,恍如仙人临世,直是观月向天、飘然欲举。你看,在月下那清幽的小园里,他把酒望月,倾樽长饮。临清景而饮美酒,自然畅快无比。但,那些长期使他矛盾困惑的关于人生、仕途的一些思索,也会不时浮上心头。儒道两端的矛盾,仕隐出处的矛盾,个人理想同社会现实的矛盾,等等,都使他思而难解。特别是此时,他外放密州,与亲人远别,有种种的不得意,更会有与世不谐的孤寂之感。因而,当他醉眼迷离地望着那圆满皎洁、美妙而神秘的秋月时,便不禁油然而生游仙之想: 中秋佳节岁岁相袭,人间岁月逝如流水。而这明月却盈亏往复,万古不灭,那么,它是何时开始照临人间的呢……今天人间适值中秋,良辰美景,佳趣无限,那么,在那星月长明,金殿银阁的仙界,今天又是什么美好的日子呀……天界一定是无限光明奇丽,自己本是仙界之人,又不为世俗所容,不如在这月圆风细的良宵,乘风归返仙乡。……可又一想,那琼楼玉宇在天的最高处,恐怕要十分寒冷吧?我在人间饮酒赏月,起舞弄影,这不也是很快活吗?其神魂高飞于九天之上,徜徉于玉宇琼楼之间,奇思妙想,感发不穷,似乎天界可期,只在举手投足之间。在仙气缥缈中,形成了词篇超旷飘逸的审美境界。

进退出处的矛盾,几乎是历代封建士人要终生面对的问题,所以它是诗词文赋中经常出现的主题。而苏轼处于封建社会已开始转向后期,种种社会矛盾复杂尖锐的北宋中叶,他又在早年就受到道家思想影响,面对党争又有许多犹疑。这样,有着前代的思想积淀,又有个人面对的社会问题,所以,他的思想矛盾更为深刻、广远,难于传达。但,他出于独特的性灵,“以横绝一代之才,凌厉一世之气”,“神仙出世之姿”,作此“仙气缥缈”之词,把思想矛盾表达得灵动超妙,神味无穷。在清脱飘逸中,写出了那种浩茫的人生空漠感; 人间多有苦难,可何尝能得解脱?都说仙界美好,可谁人又曾去过?勿论天上人间,莫计仕隐出处,只消随遇而适,自求超解,永远保持心灵的自由与宁静。正是出于对宇宙、人生哲理性的思考,苏轼具有了包容一切调和一切的深邃头脑和博大胸怀,因而,下片感慨离合,思念手足的时候,他还是出于对宇宙人生的总体思考,而提出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的旷达之见,发出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美好祝愿。写离合常事,而归于特有的哲理之思,不落凡近、高轶古人,仍是仙姿卓荦,气度超然。

兴会高骞,仙气飘缥,使词篇具有了超旷飘逸的崇高美。对于这种几乎可以说是苏词所独具的审美境界,古人已深有所见。刘熙载说苏词有“神仙出世之姿”,可算一语道着。而陈廷焯在苏辛词的比较中也说得极为透彻。人们常以苏辛并称,其实二人的差异也很明显:“稼轩求胜于东坡,豪壮或过之,而逊其清旷,逊其忠厚”。(《白雨斋词话》)清旷是苏词基本的审美特征,而如中秋词,则不仅见其清旷,而且显出超旷、超逸的独特格调。前人评苏词“独树一帜”,“横绝古今”,“潇洒卓荦”,“笔下无点尘俗气”,“逸怀浩气超乎尘垢之外”,称其词为“仙品”、“神品”、“逸品”。这些都是对超旷、飘逸的崇高美的生动描述。超旷、飘逸的审美境界体现为精神的飞越,神识的超迈,意兴的高骞远举,它是情感意绪构成的神境。这神境以它特有的空灵超逸让人感到尽脱世累,摇首出尘的快慰和高飞远翥,凌厉尘寰的愉悦。如苏轼在 《赤壁赋》 中的描述: 悠悠乎如凭虚御风,飘飘乎如遗世独立。如柳宗元在 《始得西山宴游记》 中的描述: 悠悠乎与颢气俱,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在以比喻象征手法描绘诗品的司空图笔下,又是“饮之太和,独鹤与飞”。“如将白云,清风与归”。“御风蓬叶,泛彼无垠。”

兴会高骞,驰骋想象,笔涉仙界,可以描写出超逸缥缈的词境,灵动而含蓄地表现自己的高远情怀、博大心胸,产生豁人眉宇、荡人神魂的艺术力量。但,超逸缥缈的意境是“神合气完使之然”。(王世贞 《艺苑卮言》)运用此种技巧,要求词人有性情,有兴会,有思致,能“气从意畅,神与境合。” (同上)这一技巧并非人人能用,但它却是芳卉满园的词苑中一株奇丽的仙葩。在古代词人中,与苏词格调最极近的是辛弃疾,辛词中,也颇有几篇兴会高骞,发想新奇的神逸之作。比如他的《水调歌头·我志在寥阔》,写自己梦中登天,揽明月而援北斗,在九天之上,与参鸾并凤的仙侣同游,与仙姿卓荦的太白、东坡共酌。词人通过丰富的想象,塑造出自己驰骋高天,抚玩星月的豪迈形象,矫首放歌,高唱入云,有不可一世之概。下片写梦醒后的怅惘与孤寂,在鲜明的对比中,包孕着丰富的思想内涵。表现了词人超凡出俗,卓荦不群的思想性格。另外,辛弃疾还有两首咏月词,《木兰花慢·可怜今夕月》、《太常引·一轮秋影转金波》,都是中秋望月,心驰神游,奇想天开。他探问:“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飞镜无根谁系?姮娥不嫁谁留?”“若道都齐无恙,云何渐渐如钩?”(《木兰花慢》)他想象:“把酒问姮娥,被白发,欺人奈何!”“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太常引》)心连广宇,神交星月,责问天体的缺撼,巧妙地寄托了自己世事多舛的愤慨。另一位南宋词人张孝祥词风近于辛弃疾,词境阔大,气势雄豪。他的 《水调歌头》(泛湘江、金山观月) 都富有浪漫色彩。另一首 《念奴娇·过洞庭》 更是写得豪迈、飘逸。张孝祥在静江府任遭谗落职,北归途经洞庭,他心中怀有悲愤,但,又有蔑视权贵荣禄的超旷之情,于是,在月夜泛舟洞庭之时,不禁产生亲和自然,超然物外的出尘之想。他欣然写道:“玉界琼田三万顷,看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怡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洒脱、飘逸,忘却尘寰。但在词人的心胸里,雄豪多于清旷,他的满腹豪情无处发付,于是,在下片写自己饮酒时,又意气高扬,突发奇想,要“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以“万象为宾客。”饮酒兴酣之时,遗落世事,又不禁“扣舷独啸”,而至“不知今夕何夕”。实在是“神采高骞,兴味洋溢”,(《蓼园词评》)大有睥睨尘俗,遗世独立之慨。弃世游仙,超然出尘,援北斗,揽明月,都是人们不能置信的幻想,但正是在想象的幻境中,词人才摆脱了现实的黑暗和重压,一除胸中块垒,展雄姿,逞英豪,达到了对现实的超越和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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