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如此,夏秋两季我都到外地去。这次从海岛回来,待了十几天,整理一下笔记,算是休息。明天,我又要出发了。
应该说,这次走的十几个岛,车由岛是其中最小的岛,也是难忘的岛。秦始皇到过的成山头(胶东半岛最东端),我也有幸去过了,附近有个鸡鸣岛,固然也小,它上面还有二十六户人家。车由岛可真正称得上“三无”——无水、无树、无居民,我们在那个岛上做了两天客人。
我整理笔记时,难忘的印象又滚滚而来。
你可能急于伸手向我要照片了;可是,它怎能抵得上记忆中活动的画面?
记忆这东西,一旦有了颜色又有声音的时候,它比一架彩色电视机强得多。
我能够把那些可爱的战士集合起来,留影纪念;但又怎能把战士们亲手建起的散在各处一千多平方米的房屋连在一起摄下来呢?这个小岛,远看真像盆景,可惜又不是盆景。他们的伙房是最先盖起来的,也是全岛最理想的地方;可是冬天,一个大浪就泼到房顶上来了。当初岛上可以活动的范围,只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一半建了营房,留下一半,那是用于军事训练的地方;可是那年一阵台风,把球场护墙打烂了。如果台风升级,前浪和后浪,就会越过岛尖又是拥抱,又是接吻了。这种画面,可以想象,不可多得。又假如,我能把庄严命名过的各条登山台阶拍照下来,又怎能把当初战士们往岛上背粮运砂的足印留下来呢?那些贯通的坑道,也可摄入镜头,但战士们说的坑道冬训的那种“暖意”,又怎样在照片上表现呢?还有……还有那海鸥群,那成千上万的海鸥,整天不息地飞翔和鸣叫的海鸥群,那依恋着守卫海岛战士的海鸥群,它们,永远和风在一起,又像雾一样飞舞天空,它们是岛上的云,它们用排泄物染白了山壁,比垩土还白,那么多的卵散在岩石中间,比星星还密,我又怎样把这诗意的画面拍摄下来呢?
你一看到就爱上了它们。一只卵滚下来,裂开了,晒干了,还留下黄的斑迹。那天,海鸥群在我们头上脚下,团团翻天飞翔,又一阵阵噪鸣时,我们不禁惊呼:“它们怎么啦?”这惊呼的声音,永远留在我的录音带上了。
我整理录音带时,更为动情。那里有海浪声,海鸥叫声,你还记得我们参观的榴炮射击训练吗?在山头上,几只望远镜,几只表,一个图板,瞄准,射击,再射击,在那清澈的口令和精密计算中,有风声,也有凌空而飞的海鸥叫声。这叫声,随着风,和炮弹一起向远方射去了。它的音韵悠然而久远。我们又下到坑道,观看装弹操作。这时我想到天上雷声是怎么来的?现在我听到了地上的雷声。榴炮每个冲撞动作,都是一阵雷鸣。这时,我又录了音,禁不住在现场又重播了一次。录音机播出的阵阵雷鸣,似乎把在场的炮手也吓了一跳。当时,你说:“这声音就会带到北京去!”由于这句话,战士心中也雷鸣了。我们每人心中都重复着:带到北京去。
的确,这炮声,连同谈话的录音在北京不知放过多少次了。我已把它保存下来,以后不知还要放多少次,不论在北京或是外地。
我又要出发了。这次,我要到黑龙江边境线上,随身带上录音,到了那里,让这两支部队在祖国上空会合吧!
一九八二年七月十四日
赏析作者是一位与人民生活永远保持血肉联系的老作家。过去,他以高昂的激情歌颂祖国的解放和建设。打倒“四人帮”后,他虽年近古稀,但一如既往,热爱生活,紧紧跟踪时代的脚步,每年都用五六个月的时间去外地参观、访问、观察、体验正在迅速变革的社会生活。本文就是抒写他在东北访问车由岛的切身感受的,它表现了作者对守卫边防海岛的人民战士的深厚情感。
本文很短,但写得生动传神,情深意切,真挚感人。其突出的特点之一,是作者极善于从平凡的生活中抓取独特而动人的感受和印象。车由岛非常小,而且无水、无树、无居民,其条件之特殊和艰苦可知,战士在这样狭小困难的条件下修登山台阶,背粮运砂,建成1000多平方米的房屋,挖出坑道,供训练之用,这种精神和功绩能不感人吗!在这样的小岛上却有成千成万的海鸥整天不息地飞翔鸣叫,飞起时如云似雾,落下后散居全岛,排泄物染白了山壁,鸟卵星布岩石间。它们与战士和平相处,相互依恋,给小岛生活增添了无限情趣,这“富有诗意”的自然景观怎能不令人感到欣喜难忘!战士们为守卫海防,心怀祖国,苦练技能,榴炮清脆的冲撞声在坑道的共振中似震耳的惊雷,炮弹在飞行时伴着风声鸥声飞向远方,其音韵悠然而久远,这是小岛特有的迷人乐章,在聆听这雄壮乐章奏鸣时,怎能不令人更加“动情”。作品正是选取了这些令人感动令人难忘的独特感受加以生动描绘,才使作品产生了感人动人的力量。
此外,作品的构思和写法也是很有特色的。为了表现上述的内容,作品紧紧围绕“难忘印象”这一中心,从整理笔记和整理录音带来切入,以岛的狭小和荒凉为衬托,用照片和印象来对比,对最富诗意的印象加以突出渲染和抒写,这样不仅使文章写得集中精练,而且有力地增强了作品的艺术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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