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杭八字桥,相传多邪秽①蛊②于行客。东有浴肆③,夜半即有汤。一人独行遇雨。蓦有避雨伞下者。其人意此必鬼也,至桥上,排之于水,乃急走,见浴肆有灯,入避之。顷一人淋漓而至,且喘曰:“带伞鬼挤我于河中,几为溺死矣。”两人相语,则皆误矣。
又一人宵行无灯而微雨。闻后有屐声,回头见一大头,身长二尺许。伫立观之,头亦随立。及行,头亦行。及趋,头亦趋。其人大恐,亟驰至浴肆,排闼④直入;未及掩门,头亦随入。此人几落胆矣。引烛观之,乃一小儿也。盖以大斗障雨,亦惧鬼,故紧随之耳。是亦为错者也。
向使此四人各散去不白⑤,则以为真鬼矣。今之见鬼者,可卒⑥惧也哉?
(《七修类稿》)
注释①邪秽——在此指鬼怪。②蛊——迷惑。③浴肆——澡堂。④排闼(ta)——推门。⑤不白——不把误会说明白。⑥卒(cu)——同猝,突然,出乎意外。
赏析俗话说,疑心生暗鬼。这篇短文可谓这句俗话的形象注脚。
世上本来没有鬼,但在神鬼迷信观念盛行的旧时代,以讹传讹,人们虽都没有真见过鬼,只因心里怀着鬼胎,多相信它、害怕它。杭州八字桥一带便互相传说多鬼魅迷惑路上行人,于是人们也就疑心重重,处处附会。短文真实生动地描绘了误会产生的客观条件和人的心理因素。
两次误会都发生在雨中夜行之际。无灯、漆黑、细雨,这样的环境是最易于产生恐怖感的,更何况是独自行走在传说有鬼出没的八字桥上,也就更加害怕此时此地遇见鬼了,因而所遇情况稍异于常,自然也就往鬼身上附会,以为是鬼无疑。
第一个故事之反常在于,一个途中遇雨者想避雨于别人的伞下,竟连个招呼都不打,客气话不说一声,除了鬼才这样阴气森森、大模大样,哪有如此不通人情者,于是执伞者“排之于水”以自卫。同样,避雨者虽礼貌欠周到,但也不至于被挤入河中,差点没被淹死,他也只能想只有鬼才这样气性大,所以,认定是“伞鬼”无疑。
第二个故事更妙。前行者忽听身后有木屐声,回头所见,却是“一大头,身长二尺许”。头大身短迥异于常人,非鬼莫属;特别是自己立住,“头亦随立”;自己往前走,“头亦行”;自己快步走,“头也趋”。这不是一个紧随己后欲加害于己的大头鬼还能是什么?于是“其人大恐”,快跑进浴池,而“头亦随入”,差点把前行者吓破了胆。结果拿起烛台一照,原来是一个小儿以大斗遮雨夜行,因小儿也怕鬼,见前面有人便紧跟其后以壮胆。但因其身量矮小,又有一个奇特的斗大的头,他越是紧跟,前行者也就越是胆怯,以之为鬼无疑。
很显然,世上本无鬼,庸人自扰之的误会就是这样产生的。不过作者善于渲染气氛,把产生误会的条件描写得活灵活现,不能不使人生疑,就为误会的形成提供了依据。幸好四人都当场对证明白,不然八字桥有鬼的传闻会更盛行了。
作者的用心是明显的,要用这两个误会的故事,让人们不要相信鬼。不过他没有明说,只是用事实启发人们去思考,故用问话结束全文:“今之见鬼者,可卒惧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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