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青,是晚明杰出的通俗文学作家冯梦龙编纂的《醒世恒言》卷七《钱秀才错占凤凰俦》中的主人公。
钱青出身于书香世家,然家道没落,又因父母早丧,家境“愈加零替”,十八岁时尚无力婚娶,只与一老仆相依为命,靠“做些小经纪”维持生计,常常食不果腹,贫困潦倒。
钱青是个有志气的封建知识分子,他追求功名富贵,以科举为“荣身之路”,愈是困顿,进取之志弥坚。他饱读诗书,广知今古,顺利地考中了秀才。就在他寄食于“家道颇富”的表兄颜俊家,一心只读圣贤书,沿着“举人”、“状元”之路奋勇前行时,表兄颜俊把他卷入了一场婚姻闹剧。原来,颜俊与钱青同庚,也未婚配。钱青因家贫未娶,而颜俊倒是患了“好高之病”,立誓要拣一个绝美女子缔结姻缘。当他从门房远亲尤辰处听说,洞庭西山当铺老板高赞有女秋芳,芳龄二八,资性聪颖, “美艳非常”,高家正在择婿时,不觉砰然心动,便央尤辰作月老,替他到高家提亲,被尤辰一口回绝。盖因颜俊“生得十分丑陋”,才疏学浅,而高家又定要选一个才貌兼备的东床。然而,尤辰借了颜俊的本钱做生意,一见颜俊有“咈然不悦之意”,便慌了手脚,急忙回船转舵,径往高家作伐。见到高赞,扯个漫天大谎,将颜俊吹得天花乱坠,说他“堂堂一躯,十全之相,一腹文才”。可高赞定要当面一会。颜俊急切中便设下了骗婚的圈套,由钱青冒名顶替自己前往高家相亲。
钱青生就一表人才, “出落唇红齿白,生成眼秀眉清,风流不在着衣新,俊悄行中首领。”颜俊觉得钱青“才貌比我胜几分”,要是高赞见了, “万无不成之理”。但当颜俊央请他代己前往高家相亲时,这位生性忠厚、善良的志诚秀才感到左右为难。去吧,实为一骗婚之帮凶; 不去吧,颜俊婚事旁落, “必然取怪”,断了自己的衣食之源,没有了生活上的保障,自然也就丢了自己的前程。为了功名,也为了报答颜俊的供奉之恩,抱着成人之美的初衷,他勉强应允假扮颜俊去代为相亲。果然,高赞“一眼看见那个小后生,人物轩昂,衣冠齐楚,心中已自三分欢喜”。高老夫人在遮堂背后张看, “自家先中意”。
钱青不仅相貌堂堂,而且博学多才。 “出词吐气,十分温雅”,表现出书香世家子弟的良好修养。当高家的私塾先生来探究他的学问之底时,他“一一分疏出来”,满腹才学,初露端倪。他谈天说地,讲古论今,娓娓道来, “惊得先生一字俱无,连称‘奇才,奇才!’”。
钱青假扮颜俊过湖完成了相亲的使命之后,颜俊急忙择吉日行聘,力争尽早完婚。高赞慨然应允。但他一反常规,要求女婿上门迎亲,这可给颜俊出了个大难题,只得请钱青再度出马, “索性哄他到底,哄得新人进门”,使钱青再度陷入十分为难的境地。他深知“亲迎”与相亲的区别,如果说前番代颜俊相亲尚属可以通融变通之列,那么,此番“亲迎”是个大礼,万万代不得!钱青断然拒绝。然而颜俊提出,如若钱青不去“亲迎”,势必戳穿西洋镜,万一事情败露,恐怕要缠到官司“成讼”,那么,钱青的前程将葬送无疑。钱青不禁有些害怕,只得顺从颜俊,再次西渡。知识分子的胆小怕事,意志薄弱,易轻信,不坚定的毛病,在钱青身上得到维妙维肖的体现。
在迎亲的酒宴上,钱青扮演着新郎的角色,他感到啼笑皆非。这酒宴本不与他相干。但为了维持生计,他不得不听人差遣,这寄人篱下的苦难命运,不知何日才能结束?他心头陡然笼罩着乌云, “酒也懒得吃了”。人的感情是复杂的。钱青的心理在这里得到最准确、最深刻的揭示。
钱青身上还具有读书人单纯、诚实的性格。一方面,他参与骗婚;另一方面,他又质朴、恪守礼教。在这一对矛盾中,钱青的形象得到更深刻的刻画。他这个假扮的新郎的心灵美,在高家与新娘洞房花烛这一重头戏中,得到升华。喜宴上笙箫鼓乐,欢声笑语,淹没了外面呼啸的风声。天公不作美,只见狂风劲吹,湖面上波涛汹涌,白浪滔天,无法行船。高赞为了不错过黄道吉日,决定让“新郎”与新娘即刻成婚。这是钱青、颜俊、尤辰们所始料不及的。此时,颜俊远在湖东,尤辰喝得烂醉,这可急坏了钱青。他再三央及, “此百年大事,不可草草,不妨另择吉日,再来奉迎。”高赞哪里听得进去。钱青耽心坚辞不允,会引起高赞的疑心,反而坏了大事,于是他审时度势,估计推辞不过,于是佯装出恭,找来了颜俊的家人,表明心迹: “我要委曲周全你家主一桩大事,并无欺心,若有苟且,天地不容。”事实证明了他的预料,他硬是被送进了新房,与“面似桃花含露,体如白雪团成,眼横秋水黛眉清,十指尖尖春笋。袅娜休言西子,风流不让崔莺,金莲窄窄瓣儿轻,行动一天丰韵”的新娘子同床共枕三日。第一夜,伴娘“几遍催新郎安置”,他“只不答应”。本想秉烛达旦,结果烛点尽了,只好“和衣在床外侧身而卧,也不知女孩儿头东头西”。第二夜,他有意喝得酩酊大醉, “坐到更深进房”,依旧和衣而卧, “连小娘子的被窝儿也不敢触着”。第三夜,新娘子支使丫环服侍钱青先上床,钱青见势不妙,“急急的跳上床去,贴着床里自睡,仍不脱衣”。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钱青一直外示从容、坦白,其实内含紧张、惊慌。他用他的行动,向我们展示了他的道德境界,无怪乎船一拢岸,他便“昂昂的步到颜家门首,望见颜俊,笑嘻嘻的上前作揖”,因为他内心坦然,问心无愧。最后对薄公堂,知县老爷将秋芳判与钱青,这位书生还声言, “若将此女归了生员,把生员三夜衣不解带之意全然没了”。其性格之善,灵魂之美可见一斑。
在小说展现的艺术世界中,钱青一直处于尖锐的矛盾冲突之中。他老实软弱,委屈求全,处处让步。颜俊要他代其去高家相亲,尽管他十二分不情愿,也知道此举“不是君子所为”,并且还劝说过颜俊, “一时便哄过了,后来知道,你我都不好看相”,结果他还是假扮成颜俊去了高家。这是因为他长期寄人篱下,养成了对颜俊的恭顺态度,经不住颜俊的几句花言巧语,也耽心“这馆处不成了”,没了吃饭的去处。颜俊二番相求,要他假扮新郎代为迎亲,他深知“断然不可”,一口回绝,且态度坚决。结果还是经不住颜俊的连哄带吓,又“只索依允”,二上高家。这是因为他被颜俊吓住了,怕东窗事发,脱不了干系。就在他快要脱身之时,又突然遇到大风雪,船不能行,偏偏高家又提出趁吉日成亲,钱青被推到矛盾的顶端,他暗暗叫苦,苦苦央求高赞收回成命,高赞不允;他求三告四,求爹爹拜奶奶,向众亲邻求情,亲邻不理;找颜俊的心腹小厮商量,又苦于无计。他悬心吊胆,无可奈何,只好听凭高家将他送进了新房。钱青一直处于极度的心理矛盾之中,进退维谷,迫于外界的压力,他不得不作出让步。然而,这一系列的矛盾冲突,充分展示了他复杂而又丰富的性格内蕴。
钱青是一个具有独特思想光采的艺术典型。在他的身上,寄托了当时人民的道德理想和爱憎感情。所以,这一艺术形象具有经久不衰的艺术魅力,他是盛开在我国古代文学人物园圃中的一朵奇葩。
让更多人喜爱诗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