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髡是明末戏剧家孙仁孺所作传奇《东郭记》中的主要人物之一。
淳于髡是以司马迁《史记·滑稽列传》中的同名人物为素材加工而成的舞台形象,他比史书的记载更具鲜明的性格。在《东郭记》中,他不像王驩那样,是个典型的势利卑鄙的小人形象,而似乎具有双重性格,比较复杂。既有善察颜色,曲意媚主之嫌,又有舍身讽谏之勇和为国解忧排纷之功。既有对朋友的一种古道热肠、鼎力相帮的美德,又似乎有朋比引周之嫌。作为剧中最主要的三个人物,即与齐人、王驩三弟兄,他的性格最复杂,并给人以模糊之感。
戏中的淳于髡原是“齐庶士”、 “稷下赘婿”。为人多才滑稽,与心气颇高,雄视自负但暂沉下潦的齐人,谐媚能容的王驩相契,为布衣之交。又与另外两位小友——小叫花,加上王驩,合称“四杰”。风尘碌碌,贫困交加;遂与友辈决意求取富贵利达。和王驩的穿窬攘鸡以聚财,然后纳币权门、谋取富贵不同,他深知自己的长技在于口舌,在当时姜氏之齐变为田和之齐,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妾妇名流的拜金世界里,要博取金紫,无啥正途可走。唯有审时度势,凭三寸不烂之舌,打动君王,才能如愿以偿。况且又闻国王喜隐,正是一个绝好的条件。为此,他专门跑到稷下,听高士讲白马非马、 “鸡胥三足,轮非碾径,毛生卵,飞鸟何曾动影”一类剧谈阔论,以广见闻,以增辩捷。所谓“口舌已天成,绪论还窃听”。并且还学到了“谈和论不妨偏逞,名和利要得旁行”的处世经验。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朝为布衣,暮已金紫。一言半语合齐君,富贵须臾瞬。所谓“独我生来巧舌尖,君王有意会微觇。一言却叫龙颜喜,此种机关大是铭。俺淳于髡生成滑稽绝世……去听诸生闲讲,倍觉长我诙谐,助予游戏。昨者来此都下,闻得个君王喜隐。好为淫乐,沉缅不治,百官荒乱,诸侯并侵,国且危亡,在于日暮。左右莫敢谏之。思量起来,俺不过稷下赘婿,何畏于死?况俺之舌头,原自辩捷,又何畏不行乎?前日竟入见君王,说之以隐语曰: ‘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飞又不鸣,此何鸟也?君王省悟了。’便答曰: ‘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乃召诸县令长七十二人,诛一人,赏一人。奋兵而出,诸侯震惊,皆还侵地。君王大悦,归功于髡。拜俺主客之职,一霎时早富贵也。”由此看来,他的利达,亦非偶然,也担着一定风险。但他毕竟是揣摸准了君王的心理,才“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的”。即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使齐国度过了危机。自己也飞黄腾达起来。而剧作者的本意,却在于借这一人物外壳,来讥刺那些舌巧如簧,仕非正途,只靠觇察上意,阿谀奉迎来博取高贵的蠹吏民贼们。
在自己发迹后如何对待贫贱之交方面,淳于髡与王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王驩当官后, “四杰”中的两位小友前来投奔,冀一援手,“倒被他一顿抢骂”。齐人乞食于墦间,向他讨些祭余吃,并表示是故人时,他竟不予相认,并加羞辱。尤其是齐人也做官后,两人勾心斗角,王又妒其才具,竟要假手燕兵,使齐人头断易水,非唯不念旧交,实是刻毒之至。淳于髡腾达后,王驩去拜访,表示“幸得列朝绅,旧知交,岂别人。双双帮衬能升进”。而淳于髡除表示“自当彼此同之”外,还惦念着齐人。所谓“弟兄遭际,尚有老兄贫”。只是“尚无消息,不知羁留那里”,后来齐人途穷来访,素手相参。他欣然接纳,表示“知交偶然北与南,既蒙恩先达旧友应担。班荆道故,共把青云路揽。夷吾应进国高街,越石还轻平仲骖。兄长可住俺家,待君王询俺贤士、则索相见”。果然不久就荐其为大夫之职。当齐人表示感激不尽并问“何以相荐,乞道其详”时,答曰:“俺淳于髡一日而进七士,都是兄辈……进公家,不终朝七贤并拔。较吾兄应是没争差。暗想着僻门远选举风遐,到而今问甚的莘犁渭涯。可知道凭糊涂总是鱼虾,似兄辈煞无瑕。可正是出骊黄天闲之马。幸龙颜喜有嘉,便教你大夫衔挂。”这里,似乎又有些问题,一是他不同于王驩的不念故交,而失朋友之道。而他的友道又是这种一味的汲引。尽管他有所辩解,但终有所嫌、容易使人想到现实中的官场:地方皆故吏,满朝尽门生。朋比引周,把持朝政,历来为政坛一弊。因为孙仁孺要反戏正做,就给淳于髡涂上了一层双重人格的色彩。有人评论他也是宵小一类,固有一定道理,但他的“小事滑稽,大事不滑稽”的处世态度又似乎与“宵小”、“无耻之徒”不容易联系起来,而具有某些正面形象的味道。譬如王驩为快私心,举荐齐人为伐燕主将,连田戴这个赃官污吏都感到担心: “哪有乞人做得将军之理……万一致败,恐损国威。”淳于髡则当面责以大义:“子敖(王驩字)差矣,你与俺共他贫贱相交,怎不晓他为人……兄长固文士,非将才也。且子敖与他贫贱之交,奈何欲置之死地乎!”并进一步指出: “岂不闻将非其人,以国与敌。岂可以人国侥幸乎?”这就不单单是朋友之义了。他知道王驩不会悔改,就抢先一步进宫,一力保举“才猷克壮”的章子为主将。 “想主上必然久从也。王驩、王驩,你也虚用心了。”后来平燕之役的成功,可以说与他的“知人”有密切关系。可见他对待国事,还是颇有责任心的。当时他指责王驩不应挟仇嫌把故友置于死地。王无耻地说“此是兵法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且俺为国家择将,岂能顾其所私乎”,辩解中颇含讥刺。田戴于其旁帮腔说:“右师兵法数语,又酷似淳于老先生口角了。”淳于髡马上反驳道: “田老先生不知俺淳于髡小事滑稽,大事不滑稽。”可见其心迹,亦非言过其实。譬如当楚国加兵于齐时,齐王派他去赵国请求救兵而只让他以“金百斤、车马十驷”作进见之礼。他就告诉国王说见一农夫以很少的一点酒肉作供品,要上天保祐他丰收,赐福他很多东西,这是所挟者少而所欲奢,他感到很可笑。王悟,乃益黄金千镒,白璧十双、车马百驷。于是淳于髡兼程趋赵,借得精兵十万,革车千乘。楚国闻之,引兵而去,他再次为齐国立下大功。这也是所谓“大事不滑稽”吧。
综而观之,淳于髡是个颇为复杂的人物,有可憎处,譬如他平时的“口嘴生成泛,巧把君王心事探”,也有可敬可爱处,譬如他的不以富贵骄人、不亏友道,为国讽谏。还有他的可笑处,譬如王驩为十岁小女择婿齐人之子,田戴本已作伐,他还要硬挤进“红娘”行列,这也是所谓的“小事滑稽”吧。正因为他扮演着这么多的“角色”,所以更具魅力,千百年来,为人们所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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