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生是明代戏剧家汤显祖《邯郸梦》传奇中的男主人公。
卢生本是一介寒士,为了实现“建功树名,出将入相,列鼎而食,选声而听”的志向,他寒窗苦读, “于书无所不窥”。但由于当时科举制度的腐败和官场的黑暗,他虽已“学成文武之艺,未得售于帝王之家”,屡试不中, “儒冠误了多年”,因此,落魄潦倒, “到九秋天气,穿扮得衣无衣,褐无褐,不凑膝短裘敝貂”。他也曾对这种不合理的现象愤愤然,“翰林院不看文章,没气力的头白功名纸半张,直那等豪门贵党。高名望,时来运当,平白地为卿相”。后来他得到吕洞宾的磁枕入梦,在梦中被豪门女崔氏招赘为夫婿,崔氏叫卢生上京应试时,一面去拜访“多在要津”的“四门亲戚”,一面付与他金钱去京城行贿, “引动朝贵”。 “开元天子重贤才、开元通宝是钱财”。卢生的试卷本已落选,但仰仗“孔方兄”的威力, “满朝勋贵相知,都保他文才第一”,因此,他“在落卷中翻出做个第一”,终于状元及第, “际会风云直上台”,被皇帝授予翰林学士、兼知制诰等职,他帽插宫花,御街走马,雁塔题名,兴冲冲赴琼林御宴,好不得意! “昔日饥寒驱我去,今朝富贵逼人来。”
一旦堕入宦海,他原先那种对吏治腐败的愤懑也就烟消云散了,而且一朝权在手,便激起了他更大的贪婪和功名欲,最后连他自己也加入了贪官污吏的行列。为了攫取功名利禄,他不择手段,投机钻营。如利用掌握的制诰之权,偷写诰命, “朦胧进呈”,为夫人捞到了一副凤冠霞帔。又不惜劳民伤财,凿山开河,广搜美女,打造龙舟,以老百姓的膏血,去取媚于皇帝,求得一丁点儿的恩赐。他不仅想得到眼前的功名利禄,而且还想到了身后的功名。如在打退番兵,立下“边功”,凯旋回师路过天山时,卢生问随从将领: “众将军,千秋万岁,以卢生为何如?”为了能使自己的“功勋”在千秋万岁后仍被传颂,他便命人在天山上勒石纪功。而且即使勒石题词后,他还对自己的功名是否能世代流传忧心忡忡, 说道: “题则题了,我则怕莓苔风雨,石裂山崩,那时泯没我功劳了。”生前他已极富极贵, “子孙官荫,甲第田园,佳人名马,不可胜数。贵盛赫然,举朝无比”,可是在临死时,他还不满足这些已经得到的功名利禄,因为身后的功名如何他还不知道,故迟迟不肯咽气。他不仅要将自己的身世和业绩永载史册,惟恐被史官遗漏,他叮嘱前来看望他的高力士: “要紧一事,俺六十年勤劳功绩,老公公所知,怕身后萧、裴二公总裁国史,编载不全。”而且他还要顾及身后的封赠和子孙的封荫,问高力士: “请问老公公,身后加官赠谥何如?”等知道了“身后加官赠谥”后,他又得寸进尺,还要为孽生之子卢倚讨个“封荫”。直到这身后功名都有了着落后,他才肯咽气。
官场的功名利禄虽给卢生带来了喜悦,满足了他的功名欲,但官场中的互相倾轧、尔虞我诈、争权夺利,也给他带来了烦恼和痛苦。卢生的一生,经历了多次的上下沉浮,时而得到擢升,时而遭贬谪,甚至被推上断头台,时而又受赦免, “命直着簸箕状”。正当他累试不第, “寒窗苦滞选场,瘦田中蹇驴来往”时,遇到了崔氏, “猛然间撞入卿门”,才得以及第。而当他中了状元,正要青云直上之时,因伪造诰命事发,被贬为陕州知州, “手爬沙去开河运粮”,在陕州因凿山开河、邀皇帝驾幸,得到皇帝的宠幸,故被擢升为御史中丞兼领河西陇右四道节度使,征西大将军, “手提刀去胡沙战场”。不久,因立了“边功”,又升迁为定西侯,食邑三千户,加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同平章军国大事。但就在他时来运转之际,由于宇文融诬奏他交通番邦,虚作军功,欺君卖主,被绑赴刑场斩首, “险些儿剑死云阳”。这突然而至的劫难,又使他从宦海的高峰跌落到低谷,后幸免于一死,被发配广南崖州鬼门关, “贬炎方受瘴”。不久,因交通吐番之冤得白,被钦取还朝,拜为当朝宰相,又从宦海的低谷跃升到了高峰, “富贵八旬之上”。在这一次接一次的升降沉浮中,虽然总的来说卢生所得到的功名利禄并没有受到损害,而且每降一次,就升一次,最后达到封建官吏层中的最高位。但经历了这宦海的惊涛骇浪,卢生对宦海中的祸福难测、命运多舛充满着感慨: “朝承恩,暮赐死,行路难,有如此。”在绑赴刑场的路上,他感慨万分,自己本想建功立业,姓名标上凌烟阁,不料凌烟阁竟成了云阳市,要想成名却将命丧。想当年自己曾“施军令斩首如麻”,不料自己也落到了被斩首的下场,这“领头军该到咱”。 “几年回首京华,到了这落魂桥下!”回想往事,面对现实,他的内心极端空虚,而这样的心理状态,也正是那些终日在宦海中上下沉浮的封建官僚们所共有的。
而且这一次接一次的宦海沉浮,也使他看到了世态的炎凉,人情的淡薄。在官场权力的角逐中,你死我活,尔虞我诈,有人诬陷栽赃,有人投井下石,也有人趋炎附势。就在卢生遭到宇文融的诬陷,被发配鬼门关,妻孥被没入官府时,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个人为其辩冤说情。到了崖州鬼门关,崖州司户为了巴结宇文融,将卢生严刑拷打,欲结果其性命。但当后来钦取卢生回朝拜相的圣旨一到,他又立即变了脸,又巴结起卢生来,自缚向卢生请罪,卢生没有惩罚他,他反而感到“狗心不稳”,出尔反尔,左右逢迎。面对反覆的人情和炎凉的世态,卢生认为“此亦世情之常耳”。 “是则是世间人,都扯淡。有的闲窥瞰,也着些儿肚子包含”。在赴崖州的路上,遇到一只猛虎,卢生急忙中以手中的一把破伞阻挡,老虎将跟随他的呆打孩叼了去,卢生才免于一死。事后,他感慨道: “我闲想起来,朝中黄罗凉伞,不能勾遮护我身,这一把破雨伞,到遮了我身;满朝受恩之人,不能替我的命,到是呆打孩替了我命。”这段话确实道出了一个经历了宦海惊涛骇浪的颠簸后的封建官僚的心声!
作为一个文人,卢生的性格中也有着迂腐与虚伪的一面,如当皇帝赐给他二十四房女乐时,他内心虽早已求之不得,但表面上却装得道貌岸然,标榜自己是一个不近女色的正人君子,还引经据典,发表了一大篇不可近女色的腐言,曰: “皓齿蛾眉,乃伐性之斧;莺声燕语,乃叫命之枭;细唾粘津,乃腐肠之药,翻床跳席,乃橛痿之机。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所以小人戒色,须戒其足;君子戒色,须戒其眼。相似这等女乐,咱人再也不可近他。”然而等到崔氏劝他“写一奏本”,将女乐送还朝廷时,他又说“不可”,并又搬出经典来解释不可送还的理由,曰: “礼云:不敢虚君之赐。所谓却之不恭,受之惶愧了。”后来因与二十四个女乐鬼混,得了重病,崔氏指责他; “八十岁老人怎生采战哪?”这犹如揭了他的疮疤,他立即辩解道: “我也则是图些寿星,看护子孙,难道是瞒着你取乐?”明明是好色贪淫而致病,可他又要把这一丑事说得冠冕堂皇,给自己蒙上一块遮羞布。他利欲薰心,而又迂腐虚伪至极。在临死前,他虽已是“风刀解体”,疼痛难忍, “汗珠儿滚下来,丝筋寸骨都是疼的”,但他还要让大儿子把文房四宝拿来, “扫席焚香,待我写下遗表,谢了朝廷,便死瞑目矣”。崔氏劝他不必自写,可叫儿子代替,而卢生却说: “你不知俺的字是钟繇法帖,皇上最所爱重,俺写下一通,也留与大唐家作镇世之宝。”临死前还想取媚于皇帝,并留名后世,这既是贪婪至极,而又迂腐得出奇。
卢生这一人物本是唐代沈既济的传奇小说《枕中记》中的人物,原作的描写十分简单,在汤显祖的笔下,这个人物的形象更为丰满,性格也更为鲜明了,并且赋予了时代色彩,把封建社会末期封建官僚所具有的性格特征都集中在这一形象身上,使之成了一个封建大官僚的艺术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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